门在身后"砰"地关上,将那些银针的寒光隔绝在外。众人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突然被铺天盖地的黄沙糊了满脸。
"咳咳咳......"薛雪弯下腰剧烈咳嗽,沙粒钻进她的鼻腔和喉咙,火辣辣的疼。
她眯起泪眼看向前方,无边无际的黄土沟壑如同衰老的皱纹般在眼前展开。狂风卷着沙砾呼啸而过,刮得人睁不开眼。
"这他妈又是哪?!"谢霖回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他抓起一把黄土任其从指缝流走,"我们是在玩地理大冒险吗?!"
周既初的眼镜片上糊满沙尘,他勉强用手擦了擦,眯着眼看向远处:"那边...好像有窑洞!"他指向风沙中若隐若现的一排黑洞洞的拱形门洞。
"快过去!"傅秋筝的声音在风中几乎听不清,"沙暴要来了!"
原曲抬头,只见天际线处一道黄褐色的沙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推进。她下意识摸了摸腕间的红线,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已经松脱,软塌塌地垂在手腕上,像条死去的蚯蚓。
众人跌跌撞撞地向窑洞跑去。蒲双双的帆布鞋里灌满了沙子,每跑一步都磨得脚底生疼。她想起小时候体育课跑八百米时的痛苦,但此刻哪有什么终点线?这个平凡的联想让她鼻子一酸。
最前面的周既初率先冲进一个窑洞,其他人鱼贯而入。谢霖回最后一个进来,转身用尽全力推上破旧的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打扰。
黑暗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啪",一束惨白的光亮起。弥声尔举着她的地质探照灯,光线扫过窑洞内部——土炕上的被褥凌乱地堆着,灶台积了厚厚一层灰,墙角的水缸已经干裂。这里显然荒废已久。
"总算能喘口气了..."蒲双双瘫坐在炕沿,脱下鞋子倒出一股细沙。她的袜子已经磨破,脚底泛着血丝。
谢霖回突然一脚踢翻水缸,缸体碎裂的声音在窑洞里格外刺耳:"这鬼地方连滴水都没有!"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来回踱步,"我们迟早要渴死在这里!"
"闭嘴!"蒲双双抓起炕上的破枕头砸向他,"省点力气吧!"
枕头在空中裂开,发霉的棉絮四散飘落。
谢霖回愣愣地看着那些棉絮,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滑坐在地:"我们已经多久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原曲靠着土墙缓缓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皮。黄土簌簌落下,让她想起昨天梦里桑决多措衣袖上的暗纹。饥饿感像只老鼠,在她的胃里不停抓挠。如果当时多问一句...如果当时不那么自负...
"检查一下背包。"周既初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众人麻木地翻找着各自的背包。薛雪找出一包已经压碎的饼干,谢霖回摸出半瓶矿泉水,弥声尔从地质包里拿出几块高热量能量棒——那是她野外勘探时的储备粮。
"分着吃吧。"弥声尔把能量棒掰成小块,递给每个人。原曲接过属于自己的那块,只有拇指大小,却让她口腔瞬间分泌出大量唾液。
傅秋筝没有参与分配。他站在窑洞深处,手指轻抚过土墙上的裂缝。突然,他开口:"这里曾经有人住过。"
"废话。"谢霖回嚼着能量棒,声音含糊,"窑洞不就是让人住的?"
"不。"傅秋筝摇头,"我是说最近。墙缝里有新鲜的血迹。"
所有人都僵住了。弥声尔举起探照灯照向傅秋筝手指的方向——在土墙的裂缝里,确实有几道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有人用带血的手指抓挠过。
"而且不止一个人。"傅秋筝继续道,手指沿着裂缝移动,"至少...八个。"
原曲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八个。他们正好也是八个人。这个巧合让她胃部一阵绞痛,刚吃下的能量棒在胃里翻腾。
"我们得离开这里。"周既初突然说,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趁着沙暴停息的间隙。"
"外面什么都没有!"谢霖回吼道,"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路!我们走不出这该死的黄土高坡!"
"留在这里也是等死。"周既初的声音异常冷静,但原曲看到他扶眼镜的手在微微发抖,"至少...试试看。"
一阵沉默。风沙拍打门窗的声音像是某种巨兽的呼吸。
"我去门口看看情况。"弥声尔说着站起身,探照灯的光束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就在此时,原曲腕间垂落的红线突然绷直,勒进她的皮肉。她痛呼一声,只见红线笔直地指向窑洞深处的一面墙。
"那里...有东西。"原曲咬着牙说,红线已经勒出血痕。
傅秋筝快步走过去,手掌贴在墙上。片刻后,他猛地后退一步:"墙后是空的。"
弥声尔用岩锤轻轻敲击墙面,传来空洞的回响。她与傅秋筝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用力推墙——
"轰隆"一声,土墙坍塌,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阴冷的气流从洞中涌出,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要进去吗?"蒲双双的声音发抖。
谢霖回突然大笑起来:"又是这样!我们刚从一个门逃出来,现在又要钻另一个洞?"他的笑声逐渐变得歇斯底里,"谁知道这次会通到哪里?南极?撒哈拉?还是他妈的地狱?!"
傅秋筝没有理会他的崩溃,而是弯腰查看洞口:"有台阶,人工开凿的。"
原曲腕间的红线剧烈颤抖,指向洞内深处。她抬头看向众人,沙哑道:"我们没有选择。"
周既初第一个走向洞口,他的背影在探照灯下显得异常单薄:"走吧,至少...下面不会有风沙。"
众人一个接一个钻入洞口。
洞口的尽头透出幽暗的红光。众人挤在狭窄的通道里,潮湿的空气中飘散着某种古老纸张和朱砂混合的气味。
"等等。"傅秋筝突然伸手拦住要往前走的周既初,佛珠在他腕间微微震颤,"先观察。"
从洞口望出去,是一个宽敞得令人窒息的八角形房间。
四壁贴满泛黄的符纸,每一张都用鲜红如血的朱砂绘制着繁复符文。这些符纸并非随意张贴,而是以某种古老几何规律排列,在地面形成一个巨大的、令人眩晕的旋转阵法。
"老天..."谢霖回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卡在喉咙里。数以万计的符纸在无风的房间里轻轻颤动,发出沙沙声响,像是无数人在低声絮语。
原曲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打开的樟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着更多符纸。其中一箱旁边散落着几支用秃的毛笔,笔尖凝结着暗红色墨渍。她突然意识到——这些符咒都是人手工绘制的。
"看天花板。"弥声尔压低声音道。
众人抬头,只见穹顶上悬挂着108盏酥油灯,排列成曼陀罗图案。但与寻常酥油灯不同,这些灯焰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水底。
蒲双双突然抓紧原曲的手臂:"那些灯...没有热量。"确实,尽管灯火通明,房间却冷得像冰窖,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结。
周既初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青光:"地面上的阵法...像是某种镇压用的。你们看那些锁链——"
八条粗重的铁链从房间各个角落延伸而出,全部汇聚向阵法中央。那里摆着一张矮几,上面散落着铜铃、金刚杵等法器,还有一只已经干涸的墨碗。
"这里不久前还有人..."傅秋筝蹲下身,手指轻触地面一道新鲜的拖拽痕迹。
就在此时,阵法中央的空气突然扭曲了一下。众人屏住呼吸,看着一个黑影缓缓显现
"退后。"傅秋筝张开双臂将众人护在身后,佛珠上的裂痕又多了几道。
那人影动了动,缓缓抬头。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周既初倒吸一口冷气:"桑决多措?"
确实是桑决多措,却又全然不是他们记忆中的模样。
他双眼赤红如血,凌乱的黑发间隐约可见几缕银丝,苍白的脸上挂着浓重的黑眼圈。黑色藏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伤疤。最令人心惊的是他周身缠绕的黑雾,如同活物般在阵法范围内游走。
"过来。"桑决多措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他招手的动作牵动腕间锁链,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没人敢动。蒲双双死死抓住原曲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曲鼓起勇气问道,声音发颤。她想起梦里那个沉稳可靠的桑决多措,与眼前这个阴郁危险的男人判若两人。
桑决多措的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我知道你们怎么来的。"他的红眼睛扫过每个人,最后定格在原曲脸上,"可以让你们走。"他顿了顿,"但要留下她。"
"不可能!"傅秋筝厉声喝道,佛珠突然迸发出刺目的金光,"我们一个都不会少!"
桑决多措眯起眼睛:"我最讨厌...不听话的人。"
他轻轻一挥手。
"傅秋筝!"原曲尖叫出声,却看到傅秋筝的身体突然软倒,紧接着是周既初、弥声尔、蒲双双、薛雪、谢霖回...他们像被抽走灵魂的玩偶般一个接一个倒下,然后在触及地面前诡异地消失不见。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原曲扑上前去,却在阵法边缘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
"送他们回去了。"桑决多措歪着头看她,红眼睛里闪过一丝原曲熟悉的温柔,"别担心,他们会忘记这一切。"
原曲的眼泪终于落下。她隔着阵法与桑决多措对视,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锁链另一端深深扎入地面,而那些黑雾正试图向外扩散,又被阵法压制回来。
"你到底怎么了?"她哽咽着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桑决多措没有回答,只是伸出苍白的手:"过来。"
某种直觉告诉原曲应该逃跑,但双腿却不受控制地向前迈步。当她踏入阵法的瞬间,那些朱砂符文突然亮起血光,锁链剧烈震动起来。
桑决多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原曲僵住了——他的身体冷得像冰,却带着熟悉的藏香气息。
碰到原曲手腕的瞬间,他染血的指尖突然顿住了。那双赤红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落在她腕间那根已经失去光泽的红线上。
"原来是它带你来找我。"桑决多措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某种原曲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你一定想让我教你怎么活下去吧。"他在她耳边低语。呼吸拂过耳垂,原曲浑身一颤,桑决多措怎么知道她刚才的念头?
没等她回答,桑决多措突然松开她,从怀中掏出一把造型古朴的短刀。刀身漆黑如墨,唯有刃口一线银光。
"这个可以撕裂万物。"他将刀柄塞入原曲手中,指尖在她掌心短暂停留,"包括..."
他的话语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原曲这才注意到他藏袍领口有新鲜的血迹。
"你..."原曲刚开口,就被他轻轻吻在眉心。这个吻冰凉如雪,却让她的意识瞬间模糊。
"记住,"桑决多措的声音越来越远,"不要被梦境..."
黑暗吞噬了原曲的视线。
原曲猛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让她立即闭上眼。耳畔是熟悉的藏族民歌,鼻尖萦绕着酥油茶和青稞酒的醇香。
"醒了?"洛桑的笑脸出现在视线里,他手里端着木质酒杯,"你们汉族人酒量不行啊,才三杯就全趴下了。"
原曲撑起身子,发现自己和同伴们横七竖八地躺在酒馆的卡垫上。窗外,夕阳将八廓街的石板路染成金色,转经的老人影子被拉得很长。远处雪山巍峨,云层在山腰缠绕如哈达。
"我们...一直在这里?"原曲声音发干。
"可不嘛,"蒲双双揉着太阳穴坐起来,"说好来体验藏式酒馆,结果咱们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一样。"
谢霖回打着哈欠:"我做了个特别长的梦,但一醒来就忘了..."
只有傅秋筝沉默地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痕。
原曲低头,发现那把黑色短刀不知何时已经藏在了自己腰间,被藏袍遮掩得很好。
"来,小菜鸡们,喝点醒酒茶。"洛桑给每人倒上热茶,茶汤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原曲捧着茶杯,温热透过陶瓷传到掌心。街角一只黑猫轻盈地跃上围墙,金黄色的眼睛与她短暂对视,又迅速消失在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