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中闷热难耐,陆庚这一动,空间更显狭窄。
褚赋尘似是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鬼使神差地掐住他的脖子。
陆庚疼得两眼冒金星,胡乱踢蹬,攥住身上人的衣领:“褚掌门,褚兄,好哥哥,有话好说,你先别动手,你、你先冷静!”
褚赋尘脸色冷淡,死掐住他的脖子,没有半分松手的意思。
陆庚满脸通红、目眦欲裂,喉咙被掐得生疼。
这人怎么如此难沟通?
杀了他能讨得好?
偏偏此时他被压制,两个人四条腿全缠在一起,没法踢蹬,又不敢乱使灵力,全身上下能动的唯有一只右手。也罢,右手就右手,陆庚摸到他头顶,狠狠攥住他的头发使劲往下拽,想将他从身上扒下去。
大约他力气确实不小,褚赋尘脸上露出异色。这般拼死较劲后,果然左腿处有松懈,陆庚飞起一脚,将他从身上踹开,一股气息灌入胸腔,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他如逢大赦般顺气,冷汗早已浸透发丝:“你杀了我,要不要把我的尸体带回去?回去后怎么交代?沾一身腥值得吗?”
褚赋尘只有片刻愣怔,又想重蹈覆辙。陆庚哪能让他再掐,捉住他的手腕:“何必打打杀杀,我方才不是也用了禁术,你完全可以借此威胁我、强迫我,恐吓我不许说出你的真身,不然就让我名声扫地。这样我不但得替你隐瞒,还得替你做伪证呢。咋俩互相打个掩护,这事就这么遮掩过去,没有第三个人知晓。褚掌门,做人别太耿直啊——”
褚赋尘面色沉冷,泠然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胡言。”
陆庚“呸”了一声:“你这都什么歪理,为一己私欲伤人,那是造孽,弄脏了手,修得再久也没法功德圆满,你的前程就全毁了。”
似是被触及心弦,褚赋尘冷绝的脸上突然松动,听进去又像完全听不进,缓缓勾起嘴角,面上展露出极为怪异的笑容。长久以来背负的重担被骤然卸下,眉眼却因绝望低垂。陆庚竟从从那张寒霜遍布的脸上看到几分活人气,仿佛他方才所言是天大的笑话,却不是在讽刺于他所言,而是在自恨自厌:“你在说什么啊?前程,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我有前程吗?”
陆庚认真朝他看去。
黑色妖纹蔓延上半张脸,双瞳在黑暗中显现出妖异的蓝绿色。发从之间探出一双柔软的玄色狐耳,身后还拖着条尾巴。都说狐狸精长得好看,但性恶秽乱、喜食生人,他在家时曾听过不少狐鬼传闻,却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怎么说呢,怪可爱的。
也难怪他反应如此剧烈,依照玄门等级,狐妖同属于“厉煞”,与外头那些脊鬼同等,但凡遇上不是镇就是杀,发疯也是情有可原。只是看他这般陆庚不免心疼,忍不住探手揉入他发中:“众生平等,只要行善积德遵循本心,谁都有机会,只是早晚而已。况且你才多大,比我还小吧,这个年纪身手已经如此不凡,来日必将前途无量,何必自毁出路?”
褚赋尘的笑容几乎凝在脸上,眼眶渐红,与其说杀意,不如说快哭出来:“妖邪也是邪祟,你觉得我会不会掐死你?会不会滥杀无辜、会不会为祸世间?”
陆庚摆手:“你若是真想杀我,早就一道灵力打穿我心窝,何必浪费时间掐我脖子。别哭了,弄得像我欺负你似的,都说千年才修得共枕,咱俩这共棺的缘分,那得是多少年才修来的?你要是不打算杀我,就先别装了,能不能从我身上下去,压着怪疼的。”
褚赋尘死盯着他,慢慢松开手,从他身上下去,与他并排躺下,侧过头:“对不起。别告诉任何人,谁都不许说。”
陆庚翻过身,撑起腮看着他:“小掌门,这威胁好无力啊,方才不是还扬言要掐死我吗,说点厉害的来听听嘛。”这么冷硬的人居然有双这么柔软的耳朵,轻易放过真是暴殄天物,多揉揉多揉揉。
褚赋尘利爪扣住他腕间命门,冷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再聒噪,我先撕了你的舌头。”
陆庚嗤笑:“这样多好,有什么好装的,”见褚赋尘的脸色不好,大约驱邪铃影响还未过去,无奈道:“杀人灭口留到以后,不如想想出去以后怎么办,那些人肯定都在外头等着咱们。”
褚赋尘松开手:“术法何时失效?”
陆庚掐指算算:“大概维持到从棺里出去,一炷香吧。不过依现在状况我俩更不好硬闯,我又想出个主意。”
褚赋尘道:“你还是别出主意了。”
陆庚哂笑:“这不失策了嘛,谁知道你是这种情况,你信我,这次肯定行。”
褚赋尘不说话,只呆呆地望着棺盖,陆庚猜他大约还未放下,有心哄他多说几句,便又道:“方才你与尸□□手时,我没动用灵力,它们便不攻击我,只攻击你。同样,我们在玉米地里遇见那脊鬼真身时,它为何不攻击,反而直接去寻秋姑娘,这是什么缘故?”
褚赋尘:“因为那杯茶。”
陆庚撑着头随口逗道:“你发现了?褚哥哥果真厉害。”虽是随口一说,但褚赋尘片刻错愕,低头不语,耳尖微微泛红。陆庚并未多想,继续道:“如果没猜错,那茶有隐去生人气息的功效,所以只要不动用灵力,活尸便无法察觉,也不会攻击。”
这事说起来本就是褚赋尘先发现,他也是之后才品出些门道。这样看来,至少那些村民不想害他们。
既然如此,更不能放任不管。
褚赋尘回过神,似是觉得此话有理,侧头看来:“你想怎么办?”
陆庚道:“出去以后,你直奔村长,把他压在地上作势要杀,那守尸的一定会慌,一慌,就有破绽,我趁此机会从后将他锁了,不信他不能好好说话。”
“你为何觉得此人一定顾惜旁人性命?”
“为什么?就凭他们都不是恶人,既不是恶人,谁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死?”陆庚展露笑颜:“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少说也有九成把握,褚哥哥,干不干?”
一炷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伤口肯定是无法恢复,但足够让褚赋尘屡顺纷乱的灵力和妖力。棺盖打开时,罪魁祸首半倚在褚赋尘身上,被他半拖半架地从棺中坐起。
山风森冷,长发被吹得纠缠一处。
陆庚四下张望,却不见任何活尸,山野空空,唯不远处的树桩下坐着个身影。两人对视一眼,朝那处走去。
那棵树并不细弱,大约三四人才能合抱,树轮多且密,积年累月方才长成一颗,如今却只剩了半株桩子。
守尸人倚靠在树桩下,手中握着杆烟。月光将两截阴影洒落在他身上,他抬起头,对上二人视线,眸中死寂,道:“出来了?”
本以为出来后会是场恶战,却不想是这般场景。
陆庚略微附身,平视他道:“从这里回正心宗御剑只需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玄门就会派人来的增援。那些家伙一见高等级的邪祟恨不得全端回去领赏,兄台,知道你不怕死,可你也不想让大家一起死吧,兰棹村的阿公阿嬷都是善人。”
那青年将烟气吸尽,吐出口浊雾,面沉如死灰:“你们已经夺走了一切,为何还不肯放过我们?”
陆庚道:“首先,我俩都不是这里人,其次,如果我想害你,也不会出手拦着那三个夯货。与其如此,不如把真相告诉我们,说不定我们有法子化解。再不然,也能替你拦一拦。”
青年似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二人,从眼神到装束,半晌终是缓缓灭掉烟杆,从地上爬起,用脚踢了踢身旁的树桩道:“你们可曾听闻过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