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庚背着季清风,走下青石阶,离山门老远,便瞧见一人斜倚在树下。
祁官鹤正捏了块金锭在指尖把玩,一见陆庚,立马眉梢一扬,得意嚷嚷道:“陆兄,你瞧瞧这个!”
陆庚抬眼随意瞥过,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道:“哟,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祁官鹤也不恼,手腕极为潇洒地一翻,金锭瞬间没入了他的袖中:“哪能和你比,我这小玩意儿,根本入不了你的眼。”
“确实,”陆庚煞有介事地点头,“比其他的也就罢了,比钱,你确实还差得远。”
祁官鹤道:“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
陆庚仰天大笑,勾过他的脖子。
翡水自东门入城,风雨桥上,箫声骤然响起,婉转悠扬,满河星子乱颤,檐角的金铃铛撞出清越的声响,一时间竟让人辨不清眼前的究竟是人间灯火,还是满天星辰。
刚一踏入城门内,原本还在陆庚背上昏昏欲睡的季清风,一下睁开圆溜溜的眼睛,鼻尖不停地翕动。
酉时的东市口,热闹得简直像一口滚沸的油锅,人来人往,喧嚣不断。
季清风鼻子一抽,再也按捺不住,从陆庚背上一跃而下,撒开短腿,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西域老丈的铁叉上串着鲜酪,绯红的果肉裹着琥珀色的糖衣,闪烁着诱人至极的光。陆庚随手抛出碎银,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不多时,三人捧着精致的瓷盏,惬意地坐在朱栏旁。
祁官鹤手腕上的玉镯与银匙轻轻相撞,泠泠如碎冰声,季清风被热汤烫得直吐舌头,可还是紧紧抱着碗,碗底舔得晶亮,依旧舍不得放下。
祁官鹤奇道:“你们家不是给朔月观捐了不少银子,莫非观里还克扣吃食?”
陆庚扫了他一眼:“克扣?叔,再给我加五十碗。”
祁官鹤瞪大双眼:“慢慢慢,怎么就五十碗?你拐带师弟,还浪费吃食,你说那疯子会不会要你狗命?”
陆庚眯起眼:“左右也是明天死,先爽再说!”
祁官鹤竖起手指:“陆兄千古!”
季清风专心舔空三个碗,陆庚最喜欢看别人吃东西,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小师弟,这回吃足口腹后,回去会不会先去师兄做的镜州小菜?是金阙城的吃食好,还是师兄做的饭好?”
季清风囫囵道:“当然是师兄!”
祁官鹤:“清风师弟,做人要实诚,不可为五斗银折腰。”
“可师兄做饭确实好吃!”
祁官鹤:“得了吧,他还做饭,不把灶给掀了,君子远庖厨,谁家公子哥亲自下厨房?”
陆庚似笑非笑:“话不可这么说,有个词怎么道?人不可貌相,鄙人不才,正包揽整个朔月观的伙食。”
祁官鹤白眼道:“你就扯淡吧大少爷,送给你两个字,呵呵。”
远处画舫的灯火一盏接连一盏熄灭,唯有河面还在微弱地闪着微光。
城中素有宵禁,街上人影已经稀疏。
三人嘻嘻哈哈回程,途径一处窄巷,丝丝迷香悄无声息地漫过青砖。
陆庚警觉,一把拉过季清风护在身后,几乎是同一时刻,沉寂在灵台中的本命枪“折意”出锋,带起一阵肃杀的霜色。
下一刻,箭雨自四面八方袭来,陆庚早有防范,箭矢撞上灵力屏障,碎成万千磷火。周围的机关像是被接连唤醒,瞬间发动,无数尖锐飞镖、箭矢如暴雨般密密麻麻地射来,角度更为刁钻,冷光朝着祁官鹤额前飞去。
“当心!”陆庚旋身挡开,手臂被锐器划伤,飞溅的血珠不偏不倚溅上颈间的长命锁。
季清风小脸吓得煞白,抓着陆庚的衣角:“师兄,你受伤了!”
陆庚随意抹了抹手臂上的血,确实,这点小伤对于修仙之人而言,不算什么,重新运转体内灵力,身前再次形成一道灵力护盾。
祁官鹤惊道:“这些人是疯了吗,布道期间,各个门派齐聚金阙,知道我们是谁吗,就敢这么下手?”
藏匿暗处的贼人见暗器没能伤到他们,也不再有所顾忌,一哄而上,将三人团团围住。这伙人约莫六七个,身上没有丝毫灵力,不像修炼之人。
陆庚扫过众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还当是什么魔修大能,就凭你们几个杂兵,也配对我们出手。”
祁官鹤剑锋出鞘,大声吆喝:“今天来多少,老子杀多少,让你们有来无回。”
唯独躲在他们身后的季清风面色绝望。
也不知这二人从哪生出的勇气,他们,可是全修真界最有名的一双废物啊!
事实证明,他的绝望并非多余。
这帮贼人虽无灵力,配合却诡异得默契,就像同一人拆分成七份,同进同退,动作丝毫不差,绝非寻常。
祁官鹤修为最低,在缠斗中率先没了力气,动作越来越迟缓,大有拿不稳剑之势。
一人瞅准陆庚灵力护盾的破绽,猛刺一刀,陆庚躲避不及,手臂被划伤,鲜血直流。
“陆兄!”祁官鹤见状,心急如焚,连忙飞身过来支援,却被另一个贼人从背后偷袭,陆庚回枪替他挡下,又中一刀。
真是没完没了。
这几人分明无甚灵力,都是凡人无疑,全靠蛮力在打,竟能与他们战个平手。
绝对有人刻意安排。
可又不直接派法力高强之人取他们性命,意欲何为?什么毛病?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凛冽剑气自巷口猛然劈入。走在前面的几个贼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击飞,惨叫着摔出去数丈之远,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众人忙不迭地回头望去。
巷口傲然而立着一位少年,一袭玄色劲装,高领锁住脖颈,衣摆绣着银色云纹,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墨发高高束起,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落在冷峻的脸颊旁,更衬得他眉眼锋利如刀,单手持剑,剑身修长,剑刃锋利,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森冷光芒。
这个人,陆庚有印象,正是先前某某山某某洞某某某掌门。
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他甩去脸上的血,笑道:“掌门兄,该说我们当真有缘。”
一旁的祁官鹤忍不住咳嗽两声。
缘也是孽缘,不说其他,几个时辰之前,才闹得不欢而散。
少年冷冷地扫过众人,眉梢微挑,神色冰冷,没有理会陆庚,脚尖轻点地面,动作轻盈而迅速,衣角带起一阵烈风,手中长剑挽出凌厉剑气。
陆庚忍不住暗赞:好漂亮,一边热血沸腾:“掌门兄,我来助你!”
说罢,运转灵力,提枪而上。
少年似是对他的举动略感意外,但只是眉锋微抬,转瞬又恢复冷冽。
首领被灵力击中肩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少年趁此机会,长剑直刺进那人胸口。那人像是毫无感觉,用刀抵挡,“铛”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
少年借力向后跃开,与陆庚并肩而立。
“掌门兄,武功不错。”陆庚道。
少年没有回应,却再次提剑冲向贼人。陆庚也不甘示弱,长靴碾过满地残兵,枪锋破风清啸,三尺血槽映着寒月,枪缨在夜色中轰然绽放,枪杆在他掌中爆出龙吟,只见眼前寒光乍现,长枪已卷起血色涡流,劈砸时风雷贯耳,十步溅血,断筋声与兵器坠地声几乎同时炸响。
“一人一半,同时制住。”少年道。
“的咧。”
血珠飞溅上枪缨时,整条冷铁都在嗡鸣,所过之处唯见红缨残影。
贼人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再次冲向他们,挥舞大刀,招式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少年目光冰冷,待他靠近,猛地跃起,长剑自上而下劈去。
首领举刀抵挡,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压得单膝跪地。
与此同时,陆庚从后给他一个背窝脚。
首领自知取胜无望,忽然,刀上生出一道灵力光束,直逼向陆庚咽喉。陆庚躲避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灵力逼近。
就在灵暴即将击中他时,少年手腕一抖,长剑刺出,将首领手中的大刀击飞,连带陆庚也往旁一倒,灵力光束擦着首领的脸颊而过。
“留他一命,问幕后主使。”少年收剑而立,冷冷地看着瘫倒在地的首领。
陆庚以枪拄地,擦了把血,道:“也是。”
巷中一片狼藉,贼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祁官鹤尚未完全回过神,几乎是凭借本能,拉着陆庚看他的伤。陆庚潇洒一摆手:“还不谢谢你祖宗我?”
“死人,装什么蒜,”祁官鹤一拳打在他背上,忽然意识到还有一个人,忙恢复正形,对少年拱手,“见过褚掌门,谢过褚掌门。”
少年冷淡回应,回的却是平辈的礼。
照理来说身为一派魁首,就算年岁辈分相同,他们之间也得像长辈与晚辈之间。
方才还不觉,此时陆庚心里又升起股别扭的愧疚感。好在他脸皮够厚,拱手道:“掌门兄仗义出手,大恩不言谢,那我就不谢了。”
少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随你。”而后转身施展身法,几个起落间,消失在夜色中。
见他背影远去,陆庚不禁忖道,这人来得如此及时,若非没有这般自恋,都要以为他在跟踪自己。
有点意思。
过了半晌,祁官鹤终于回过劲,看着一地狼藉,茫然道:“现在怎么办?”
陆庚活动活动酸涩的手腕:“怎么办,当然是全部绑回去,我倒要看看谁胆子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