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荷花家住郊外消息闭塞,从没听说过什么盗贼“无影踪”,对孔英的话半信半疑。且她一穷二白,这贼怎么偷也偷不到她家里来啊。
“不用,要是真有贼来,你顶个什么用啊。”
孔英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轻视,但她有原则,从不对老弱病残动武。松开捏紧的拳头,试图用事实证明自己:
“我很厉害的!你知道山上那个山寨不,我还打败过山寨的大当家呢。”
听到这话的李荷花忽然愣在了原地,用怪异的眼光看向孔英。孔英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李荷花问:“你见过山寨大当家?”
孔英答:“当然啦,他还是我手下败将呢。”她竖出三根手指,“我打败他只用了三招。”
李荷花的态度突然柔软了下来,笑道:“你这么厉害呢,是不是他故意让着你呀。”
孔英急忙解释:“当然不是!我是正正经经在擂台上打败他的。”
“他怎么样啊,山寨上生活得好不好?”
孔英不懂李荷花为什么这么问,老老实实答道:“山寨上吃得好喝得好,住在那里的人看上去都挺开心的。”
李荷花喃喃:“好,挺好的。”
“咋啦大娘,你想去投奔他啊?”
李荷花不自在地拿起方才未编完的竹筐,手上动作不停,低头去看竹条被弯曲着从另一根竹条下穿过去。
“我去投奔他做什么呀,他们是山匪,我可是良民!”
两人间的气氛缓和下来,孔英见有机会,便拉过一条竹凳坐下,和李荷花搭话:“话也不是这么说,虽然他们被人叫作匪徒,但大当家人还挺好的,还请我吃了顿饭呢。”
李荷花闻言看了她一眼,也不计较对方的自来熟。或许是太久没和人说话了,她此刻也有份倾诉心:“你个小姑娘,和他什么关系啊,还敢在山寨里吃饭。”
“说来话长,我本来是接了悬赏去杀他的……”
“什么!”
孔英话还没说完就被惊起的李荷花打断,她看着对方脸上惊恐的神情,以为对方是误会自己杀人不眨眼,连忙解释:“我不是……”
“好啊你,你想杀我儿子还敢跑到我们家来!”
李荷花气愤地顺起倚在墙角用来劈竹条的小砍刀,初见孔英时的害怕已经被为人母的勇气压下去,满脑子想着的就是眼前这个姑娘想杀她儿子。
孔英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小砍刀,见李荷花左顾右看还想找件顺手的武器,心里叫苦不迭,只得边说着“得罪”,边将李荷花的双手钳制到背后。
“大娘你别激动,你听我说。”她细细把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李荷花。
听完了整件事的李荷花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眼神懵懵,冷不丁问:“孟超上了衙门悬赏?”
孔英点点头,还想说话,却见李荷花脸上两行清泪落下来。
李荷花咬牙切齿:“县太爷个鳖下的王八蛋,我都躲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他还不放过孟超。”又是一连串亲切的问候。
孔英听得目瞪口呆,暗自庆幸李荷花对她直接动手不动口,不然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招架。
好不容易发泄完对县太爷怨气,李荷花把孔英当作了倾诉对象,絮絮叨叨说起她和孟超的往事。
孟超父亲十几年前被前朝拉去当壮丁就杳无音讯,估计是死在战场上的哪个犄角旮旯。李荷花带着孟超没改嫁,曾经温温柔柔的女人被生活磋磨成了现在蛮横的样子。
孤儿寡母,家中光景惨淡。李荷花手巧,能编竹筐竹篮赚几文钱,孟超也十分懂事,帮着家里干活,生活总能熬过去。
后来孟超进了衙门干活,李荷花想着总算苦尽甘来,往后的日子会好些。
天有不测风云,某日她正在家里做饭,听见有人急急忙忙跑来报信说孟超在大街上打人!李荷花心知自己儿子的品行不可能做出无缘无故伤人的事,匆忙赶过去。
到了地方事情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身穿官服的几个男人把孟超压着头走。孟超似有不服,挣扎着要脱离束缚,不期然撞上母亲含泪的双眸,愕然间失了力道。
随后的事情就是孟超被革职下狱,越狱后跑到山上当土匪,成了人们口中为非作歹的山寨大当家。
李荷花叹气:“我生的养的儿子,我还不清楚吗。从小就说着以后要当保护百姓的大将军,怎么会成了无恶不作的人呢?”
孔英想起赵平之前说的话,不解:“那您为什么不愿意再见他啊?”
李荷花语气苦涩:“哪里是我不愿见他,是那个该挨千刀的县太爷还记恨孟超啊。”
孟超逃上山后有个姑娘提了不少东西上门,告诉了李荷花事情真相。原来是县太爷的侄子当街欺负民女,被巡查治安的孟超和其他捕快正好撞见。
县太爷的侄子横行霸道惯了,别人都劝孟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孟超不顾伙伴阻拦出手救下女子。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侄子向自己叔叔哭诉,县太爷连审讯都省了,直接将孟超下狱。
孟超当上山寨大当家后杀了县太爷的侄子雪恨,却也因此彻底成为有罪之身,无法再回到原本的生活。
李荷花见孟超来看自己本来十分高兴,结果衙门在她家门口埋伏了人,只等孟超来了就将他捉拿归案。她没别的法子,只好将孟超赶出去,暗暗提醒他附近有官府的人,威胁他不要再来。
孔英听了整件事,正义之气凌然而起,也跟着李荷花骂道:“挨千刀的县太爷。”
李荷花抹了把脸上的泪,语气里透出几分无力:“人家是官,我们小老百姓能怎么办呢。”
“我现在也认了命,只要孟超好好活着就行。”李荷花把手上编完的竹筐叠到竹筐堆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你不是想看我们家的传家宝吗,你等着。”
李荷花从里屋拿出一个精致却陈旧的锦盒,打开后,一枚玲珑剔透的玉佩显露出来。
“这是孟超他爹走之前给我的,说是让我等孟超娶了亲再给他。”
这么多年下来,就算生活再艰苦,李荷花也没想过要卖掉玉佩。她觉得只要玉佩还在,他们家就总还有一口气续着。
李荷花眼眶又红了,她牵起孔英的手:“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大娘能不能拜托你个事?”
她从怀里掏出一两银锭塞给孔英:“我估计是看不到孟超娶亲了,能不能托你替我将这个玉佩带给孟超?这玉佩在我手里也留不住,要是哪天被贼偷了我都没地方哭。
“你一个女儿家去悬赏肯定也是生活所迫,这钱你拿着,大娘手里只有这些了,你别嫌少。”
孔英握着手里沉甸甸的银两,心里不是滋味。看这四周的环境就知道大娘平常生活有多简朴,一个竹筐才卖几分钱啊,大娘肯定攒了很久才攒出这么个银锭。
她收下玉佩,把银两还给李荷花:“大娘你放心,玉佩我肯定给您带到。钱就不收了,我们行走江湖的人最重义气,大当家这样的人是我们的榜样嘞!”
李荷花推辞不过,便又把银锭收回去,被孔英的话逗笑,连声说好。
临走时李荷花还想留孔英吃饭,孔英见桌上的残羹冷炙摆摆手。大娘日子都过得这么苦了,她才不好意思再去蹭人家一顿饭呢。
连着两天上山,幸好孔英身体强健,不然她怕是连腿都酸得抬不起来了。
循着记忆里的路找到山寨门前,原本昏昏欲睡的守寨人见来了人,眯着眼睛一看,彻底吓醒。
“大当家,大当家,她,她又来了!”
孟超对孔英印象还不错,直接开门让孔英进来。孔英不多废话,直接将锦盒中的玉佩拿出来:
“李大娘托我带给你的。”
一见玉佩,孟超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沉沉发出一声叹息:“我娘还说了什么?”
他一问,孔英便将从李荷花那里听来的事全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孟超脸上表情越加丰富,听到最后孔英说李荷花生活困顿,拳头狠狠砸到桌上,又后悔又自责。
他一直以为李荷花不愿见自己,是因为他上山当了土匪,以为是娘亲给他玉佩是终于原谅了他这个不孝子,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可恨的老贼,害我们母子分离这么多年。”孟超语气愤恨,站起来朝众人大手一挥,“兄弟们,我知道你们也是受了县太爷多年压迫才被逼上山。”
“老贼欺人太甚,我辈已忍无可忍。我将即刻下山向老贼讨取公道,如有愿一同前去者,抄起家伙跟上!”
一呼百应。如果不是山下的生活实在活不下去,有几个人愿意背上“匪徒”的骂名?众人骂骂咧咧,纷纷从家中或拿柴刀或拿菜刀,呼啦啦就要跟着孟超下山。
孔英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混杂人群中被高昂的情绪感染,也跟着热血沸腾,恍惚间觉得自己成了江湖传奇中大义凌然的豪杰。
众人声势浩大,山匪下山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传入镇内。
“山匪!”
“山匪来啦!快逃!”
“不要杀我啊,我上有老下有狗,大黄还等着我回家呢!”
平民能跑就跑,跑不了的就随便用什么东西罩在自己身上,龟缩在角落,祈求祖宗保佑自己的一条小命。结果念叨了半天,只听见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来了又走。
他心底好奇,偷偷揭下身上的麻布露出一只眼睛,只见山匪所过之处没人受伤也没人被抢,甚至连菜摊子都没倒一个。
他疑惑地看着传说中“烧杀劫掠”的山匪有组织有纪律地统一向某个方向跑去,那是……
“县太爷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