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兔子与猫如何跨物种交流。

当然，这种事情发生在年年身上又算不得稀奇。

“嗯呐。”年年勾起手指缠住斐苡被风吹起的衣角，挑起又攥紧，头盔的边缘轻轻抵在她微弯的后背上。

“我几岁了呀？”

耳边夜风呼啸，前方路口围了不少人，旁边停着辆警车，红蓝光闪烁，两三个穿着反光条外褂的警察分散指挥，疏散拥堵的人群和车辆。

“什么？”周遭都是喇叭声，闹哄哄的，斐苡没听清，皱着眉头仔细分辨，目光却一直紧盯着前方。

“我！几岁！了！呀！”年年直起身，攀住斐苡的肩膀，用力喊道。

一岁零两个月，斐苡不太确定具体时间，毕竟刚捡到时，医生有说它大概是六七个月大。

“一岁。”

“那！你！几岁！呀！ ”年年继续扯着嗓子问，甚至最后还有些破音。

“能听见，你坐好。”斐苡侧过头，声音也不由地拔高，“我24岁。”

得到这个答案，年年罕见地没再出声，斐苡感受到头盔的圆顶顺着自己的背向下滑落，停在脊骨中间，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前方十字路口的事故较为严重，是一辆白车与疾驰而来的电动车直面撞上，保险杠当场凹进去一个大坑，电动车零零散散地躺在地上，而骑车的人被疾驰而来的救护车拉走，留下一地鲜红血迹不知生死。

斐苡向右拐弯，决定绕路。

“斐苡，你走错了，应该往那边。”

方才在电话里还迷路着的人，从后伸出葱白的手指上下晃动，急着为走错路的斐苡指明方向。

年年看到了早上路过的一家大型商超，高处红底白衣的长胡子老爷爷笑得慈祥，很难不被记住。

“那边出车祸了，我们换条路回家。”

车祸？不太清楚车祸是什么的年年原先只注意到横在马路中央的警车，顿时伸长了脖子扭头去看。

“警察在抓坏人吗？”

小电驴逐渐远离现场，她看不清楚，只能转回来询问斐苡。

“差不多。”

难怪不走那里，年年记得，妨碍公务也是要被抓起来的，可她还没见过现实中警察怎么抓坏人，不免有些遗憾。

多绕了一圈，刚回到小区里，斐苡把电动车停在楼下，捏着车把的手不小心摁到了喇叭按钮。

喇叭声骤响，划破寂静的夜晚，旁边那辆黑灰色的电车上霎时跳下来两只黑猫。

“猫！”年年想起发财，这时再碰上这两只黑猫顿感亲切，肩负兔猫友好交流的使命，从斐苡手里提的帆布包里掏出两根营养条，慢慢向它们靠近。

“别去。”斐苡提溜住年年的兜帽，将人扯了回来。

面前那两只黑猫，弓身小步后退，闪着红光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紧盯这里，满是警惕。

手里的营养条都撕开了，年年转头看向斐苡，表情呆愣。

“唔—嗷呜呜呜—”低吼声此起彼伏。

（快滚，可恶的人类，离我们远点。）

好凶，年年不敢过去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捏着营养条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

“它们怎么了？”

能和猫无障碍交流的年年都不知道它们怎么了，更何况斐苡呢？

斐苡牵过年年的手，安抚道：“没事，应该是我刚刚打扰到它们了。”

年年点点头，没再追问，余光里那两只黑猫动作敏捷地窜进草丛里，不见踪影。

原来不是所有小猫都像发财那样友善，年年眼神落寞，失望的表情掩都掩不住，亦步亦趋地跟在斐苡身后走进电梯。

察觉到年年的心情不好，斐苡摁下楼层键，决定聊些别的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

转头望去，年年嘴里正叼着营养条撕开的口子，双手挤着另一端将果泥慢慢往上推，察觉到斐苡转身似乎要说些什么，便瞪大圆眼瞧过去。

好吧，年年也没自己想的那么脆弱。

“好吃吗？”斐苡问，她真挺好奇的，毕竟年年现在既吃人类的食物，兔子的冻干草棒也照吃不误。

目的楼层不高，电梯很快就到了，斐苡用力清了清嗓子，楼道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你要尝尝吗？”还有一半没吃完，年年手里拿着的是蔬菜补充条，斐苡伸手接过，仰头往嘴里挤了点。

舌尖刚接触到绿泥时，最先是一股淡淡的苦涩，隐隐能尝出薄荷的清香，跟生吃菜叶没什么区别，大概就是把各类蔬菜打成泥混在一起。

没什么特别的。

斐苡将兔条还了回去，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

“你觉得好吃吗？”

顶着年年期待的眼神，斐苡点了点头，“还不错。”

大门阖上，门锁从房内拧了一圈。

“好了，现在聊聊你今天偷偷溜出去的事。”

年年震惊道：“刚刚不是已经聊过了吗？我不要。”

话音未落，她踩着拖鞋就往房间里跑，还不忘带上自己鼓鼓囊囊的补给包。

玄关的灯光暖黄，斐苡精致的五官被镌刻地分外柔和，头发很久没修剪过了，她扯过一旁柜顶摆放的黑色发圈随意扎了个小揪，蹲下身把年年踢乱的鞋摆放齐整。

好吧，年年躲在卧室门后看着这一幕愧疚不已，整个人都蔫儿了下去。

“对不起。”好像又给斐苡添麻烦了，年年自己走出来道歉，眼眶通红，瘪着嘴继续说道，“我不应该偷偷出去让你担心。”

斐苡愣了片刻，抬手将年年额前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叹息一声，“你没错，是我的问题，我应该多陪陪你的。”

正常人谁愿意自己一个人天天待在屋子里呢，憋都要憋出毛病来了。

“我还把手机弄坏了。”年年垂下眼，小声说。

“没事。”斐苡轻笑，捧着年年的小脸哄道，“那个是旧了，再给年年买一个好不好？”

“真的吗？”

得到对方的应允，年年高兴地扑进斐苡怀里，感叹：“斐苡，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主人。”

主人？

斐苡原本勾起的嘴角凝滞，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谁教你这个的？”

“嗯？”年年答，“是发财说的。”

“发财？”斐苡只知道以前老家邻居养了条狗叫旺财。

“就是我新交的朋友啊。”年年提示道，“小猫。”

一只猫还懂这些？斐苡问：“它也会变成人吗？”

“不会。”年年摇摇头，语气惋惜，“它以前也是有主人的，只是后来被抛弃了。”

“我能当你的爱人吗，斐苡？”

这话出现得莫名，甚至有些跳脱，斐苡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和年年解释，几次欲言又止下来，表情看上去似乎有点痛苦的样子。

“不行啊。”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年年假装不在意，“好吧，那算了。”

闻言斐苡松了口气，果然年年了解的还不够多，一时兴起提起一嘴，不能当真。

年年却是头一次体会到尴尬的感觉，满心充斥着对自己之前盲目自信的羞愧，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斐苡，猫都爱吃什么呀？”

毕竟是朋友，还答应了要给它带吃的，年年想为下次见面好好准备。

猫咪是肉食动物，跟兔子不一样，它们偶尔食用草和水果，营养需求主要来自于肉类。

“可以去超市买点猫罐头和猫条。”斐苡想了想，说，“明天我带你去超市买吧。”

“好！”年年没去过超市，但在电视上见过人类购物，超市里的东西真的好多好多，各种形状、颜色……而且斐苡要陪自己出去！

年年光是想想就开心的不得了，直到关灯睡觉都难以平复激动的心情，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了吗？”年年又凑了过来，柔软的头发抵在斐苡的颈窝，她眯着眼，视线跟随斐苡的手指在自己手机亮起的白屏上来回滑动。

手机根本没坏，只是出门断网了，年年又不知道数据流量这种东西，所以刷不出来信息，斐苡解释一通，又打开了两部手机的家庭空间APP进行联接，直到代表年年的小红点亮起，悬着的心总算有点踏实的感觉。

“出门一定要拿好手机知道吗？别的东西都可以丢，手机一定要拿着。”

得知手机没坏，年年小声欢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斐苡这么要求，她还是乖巧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如果手机丢了也没事。”斐苡揉着年年的头发，眼眸微闪，她没法真的让年年困在家里哪也不能去，只能百般叮嘱，“拜托别人打电话给我，我的电话是137......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来接你的，不要乱跑。”

“噢。”年年在心里来回默念着这一串数字，不一会，便打起哈欠，两只眼睛半睁半闭，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平稳的呼吸声传入耳中，斐苡转过身，与睡着的年年面对面，眼神复杂。

年年的恐慌自己不是不知道，可能是得知那只叫发财的小猫被原主人遗弃，这种恐惧被抛弃的感觉逐渐放大，即使还不清楚人类亲密关系的年年，迫切地想跟她扯上更多关系，以确保两人永远不会分开。

不应该这样，斐苡意识到，对于现在的年年，她既没有像以前那样对小兔子情感明确的宠爱，也没有像对待其他人那样的尊重，甚至年年大部分都是靠着自己摸索、学习去融入人类世界，她的作用微乎其微。

两人之间总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膜，而这层膜是自己竖起来的，年年信任她、依赖她，可以说年年的世界只有她斐苡。

自觉不称职的斐苡闭上眼叹了口气，睡梦中的年年下意识钻进她怀里，小脸紧贴着胸膛。

小苍兰洗发水的香味窜入鼻间，年年从头到脚的气味都与自己如出一辙，只是多了点草香味。低头轻嗅，对方独特的气味被体温晕开，让斐苡不由回想起小兔子被阳光晒得暖呼呼的，侧躺在草堆里睡觉的可爱场景，躁动的心安定下来，似乎未来一直这样也不错，不论年年是人还是兔，思绪越飞越远，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静谧的房间里，两道轻柔的呼吸声交错，最终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