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在城中失踪了五天,以中书省为首的官员以“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力保举三皇子称帝。御史中丞等人持中立态度。丞相等人虽明确表示反对,却因“春闱舞弊”一事失了最得力的御史支持。且殿前司明显听九皇子号令,他们这一干人若想活着走出皇宫,便更没有摇头的道理。
九皇子被推举为代皇帝,暂时处理朝政事宜,待找到三皇子,再行协商。
谢云颐忧虑了两天,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九皇子不会杀了父亲吧?”
“舞弊一案没有真凭实据,单凭谢泓羽片面之词,九皇子不敢动丞相。”封兰越说。
因丞相谢玉被扣宫中,谢云颐的病较往日加重了许多。沈银珠便成了府内的常客,这会儿正在药房洁净银针。
此时虽然不敢动父亲,但父亲若迟迟不低头,后果可就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好。
祎弟担心父亲,已经去了李国公府,希望李国公府看在多年世交的情分上,能够先让父亲出宫。
“将军,你觉得先帝到底是想让谁继位呢?如果真如传言所说,先帝最后喊的是九皇子,那我谢家确实也应该俯首听命。”谢云颐说,虽然她知道如果九皇子继位,谢家的地位一定不会像如今这么荣耀,但无论如何,九皇子应当都会留谢家一份体面。
除非……九皇子觉得丞相拥有的权力太大了,他已经不想有这样的人存在,去分走属于他的皇权。
封兰越知晓谢云颐心中的忧虑:“我有话
想对谢姑娘说,不知道谢姑娘想不想听。”
这段时间以来,许多事情糅杂在一起,谢云颐一直没有机会和封兰越单独说一些交心的话。她感到非常的恐,像大海中快要被掀翻的船只,她急需要一处港口让她能平稳驶入。
封兰越缓了缓,待谢云颐的眼中完全只有他时,才慢慢开口:“昔日,三皇子向相府伸出橄榄枝,丞相因太子名正言顺,而执意辅佐中庸的太子。”
“后来,因谢祎被刺杀一事和私通一事,丞相认为太子背信忘义,无君无父,不再支持太子,却也没给太子使绊,实是做到了仁至义尽。”
“太子被废,在先帝遗嘱不明的情况下,三皇子作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丞相不惜被扣宫中,也要一直等到三皇子归来,再做决定,也是做到了忠心无二。”
“丞相是大梁最为权势滔天之人,也是大梁最为循规蹈矩之人。”
“如果丞相有意出来,他大可命令沈修宁,沈修宁一定会带着昔日的神策军帮助丞相从宫中杀出来,再助他找到三皇子。”
“可丞相不愿意,因为神策军已经交给了先帝,丞相不愿用他们。”
“丞相在宫中待着,就是为了等三皇子回来,再堂堂正正的为对方说上话。只要三皇子回来,九皇子登基一事就并非板上钉钉,只要三皇子回来,丞相就能名正言顺的助三皇子上位。”
封兰越鲜少这样说一大篇的话,谢云颐仔细听着,听完,微微歪了歪脑袋:“这样不对吗?父亲只是守着大梁的正统而已,守着那些规矩不被破坏而已。”
封兰越似是猜到了对方会这样回答,就像对方片刻前说出,如果先帝最后喊的是让九皇子登基,那谢家必然会唯命是从一样。
“那谢姑娘上一世,为何要惋惜我的死呢?”封兰越温声问她。
这一问,便让眼前这个姑娘僵住了。
当初封兰越也是守着君臣的本分,所以走上了一条不可挽回的死路。
“父亲也会死?”
“如果丞相执意这么下去的话,凭九皇子的手段,丞相的死亡是迟早的事。”封兰越将话说的直白,她知道谢姑娘聪慧,明白他的意思。
丞相会死,不是因为他技不如人,而是三皇子吃了九皇子的亏,三皇子目前技不如人。
“如果三皇子,父亲是不是……”谢云颐话说到一半,就兀自止住了。三皇子如今不知所踪,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就算回来,已经是代天子的九皇子还会乖乖交出帝王宝座?
所谓代天子、代皇帝只是权宜之策而已,待该清除的人清楚,九皇子登基是早晚之事。
可是父亲是那样执拗的人。本来遗诏就不清不明,加上九皇子的这些破手段,父亲怎么可能会屈服?而且就算父亲屈服,九皇子也不会给父亲太多好处。
“谢家要亡了。”谢云颐喃喃说,看了眼封兰越,又摇了摇头,“不可以,谢家不可以这么快就败落,这不是我要的结局。”
重来这一世,她一方面是要封兰越平平安安,另一方面是要自己的父亲、祎弟、春芙等能够得到善终。
她拧着眉头,忽地想,三叔公说父亲参与春闱舞弊,给自己门生泄露试题,那她可不可以找到昔日阅卷的另外几位翰林院大学士,由他们出面作证那位叫柴肃宁的门生绝无作弊的可能?
她知道翰林院大学士一向清高,不屑参与作假。三叔公在翰林院遭受排挤,就是因为三叔公性格懦弱又圆滑,那些大学士瞧不起他。
“这是一个方法。”封兰越赞成谢云颐的想法,“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没了舞弊案,也有其他的案子。丞相为官这么多年,又如此显赫,不可能一点把柄也没有。只要最后是九皇子登基,这些事情都可以被小题大做。”
“除了转圜,那就是必须找到三皇子?”谢云颐说,“可三皇子到底哪里去了呢?”
自林晋野来报宫中出事,封兰越便让他接着去寻三皇子的下落,可到目前为止得到的情报也只是三皇子在妙云道观中,同端亲王见了一面,后来便不知所踪。
十二皇子已逃回定州一带,听说也在寻找三皇子的踪迹。
“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找。”封兰越垂眸,提醒谢云颐,“除了拜托另外几名翰林院学士,还需小公子尽快修书江南,让江南起一些变动,让九皇子忌惮丞相。”
江南是母亲景双双的家乡,母亲虽然去世,但母亲昔日最得力的部下正在江南一路担任安抚使。
“我知晓了!多谢将军提醒!”谢云颐点头,忙着春芙去通知。
“将军,你怎么对这些事如此知晓?”谢云颐虽然知道封兰越不只会打仗,但是没想到对方对谢家的事了解得这么清楚。
封兰越最开始当然没有想这么多,是从上次在宫中听说皇帝病了,才慢慢起的这些心思。他既然是为谢云颐重来一世,就要护得对方安宁。这份安宁,单保护谢云颐一人不行,还得保护她的家人。
当然,丞相本身也是值得相救一人。
这个世道,虽说没有完全两袖清风不贪不腐之人,但能守住为官本心,造福一方已是不易。封兰越记得,丞相任职成都府时,直接解决了当地饥荒和内涝问题,走时还有百姓夹道相送。
“反正不用担心,我说过多次,我会守着你的。”封兰越对谢云颐笑了笑,谢云颐便难得的也绽开笑容。
沈银珠从外面敲门进来时,谢云颐已经躺下。封兰越站远了些,看着对方施完针,谢云颐睡着,同对方一道出去。
“将军有话对我说?”沈银珠看得出,对方是在特意等她的。
封兰越也不兜圈子:“近几日便要准备好离开去祈川的针药。”
“什么?”沈银珠诧异,但对方坚定的眼神根本不像开玩笑,顿了顿,“相府要出事了?”
谢姑娘的提议和修书江南一事虽可暂时缓住九皇子动手,但以九皇子行事的速度,恐怕会避免夜长梦多。
可能后日、可能明日、也可能今日,说不准丞相在宫中就会出问题。他不敢赌,总之早做准备早好。
“离开京城,便没那么容易回来。”封兰越说,没回答对方的话,也没给对方反驳的机会。
沈银珠在相府待了这么多时日,自然是明白的,况且上一次,她也答应了会跟着去祈川。
“你放心,我会早做准备的。”沈银珠答应下来,想了想,忽地又问道,“当初,你是怎么离开祈川的?”
目睹封兰越杀人,沈银珠发了很久的高烧。醒来后,对方便消失了。
封兰越瞥了她一眼,未应话,径直走了。
他如何离开祈川,当然不是什么值得隐藏的秘密,只是人与人的情分,不必相说太多。他等着到祈穿,谢姑娘来问他这些事。
城中已经加强戒严许久,到处都是巡逻的军队。
封兰越让陈管家再加强三重防卫,同时指点了布局,又望了眼巡防的军队,从后门出去,一路小心向皇宫东南门去。
外面有值守的侍卫,封兰越学了声春天最常见的布谷鸟叫,有个侍卫便借口肚子痛从军队中溜了出来。
被皇帝拿走的神策军,极少部分像沈修宁那样得到了重用,还有部分则被划分到了干杂活、累活或守门的地方。
这东南门有自己人,是那日进宫沈修宁告诉他的。
封兰越现在需要神策军,他想,神策军,很快也会有需要他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