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遇以为自己又惹到他了,吓得后缩,秦沅蹊感觉到双臂下沉,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应当是有些凶了。
他不解问道:“我很可怕吗?你为何这般怕我?”
秦沅蹊问的平静,秦遇意会到秦沅蹊没有生气,也没先前那样害怕了,浑身又放松下来,回道:“我才没怕你,只是你一惊一乍的,我现在又没什么力气,只能暂避你锋芒。”
“谁一惊一乍了?”秦沅蹊险些被气笑了,臂弯间的人口不择言,他又说道:“你平时喜欢听别人说戏吗?怎么就避上我的锋芒了。”
“偶尔听听吧,有些说戏人会讲赵叔的事迹,我觉得有意思,就听了些。”
得到了回应,秦沅蹊就感觉心安了,唇角笑意止不住,他下意识去看秦遇,却发现秦遇也在看着自己,二人眼神碰到一起,又默契地错开。
将秦遇放到了床上之后,秦沅蹊转身去点灯,身后忽地传来“咕咚——”一声,秦沅蹊头皮发麻,心跳也猛地加快,迅速回身,看到秦遇自己滚到了床下。秦沅蹊忙着去扶起她,可是屋内月光微弱,他看不清秦遇有没有摔伤,问话也不回,不知道是不是摔傻了。
秦沅蹊只好一手扶着秦遇,一手摸摸索索去点灯。平时打几下就能亮的火石,秦沅蹊哆嗦着手打了很多次,才堪堪点着,油灯亮起,给室内带来了些许光亮。
秦沅蹊又将秦遇放到了床上,看到秦遇双目无神,好像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他用手在秦遇脸前晃了晃,秦遇慢慢抬起了头。
秦沅蹊皱着眉,看着秦遇的呆愣样子,问道:“傻了?”
秦遇提腿想踹,但是忍着气止住了,气呼呼地闭了双眼,随便答道:“头晕。”
“我去找医师来。”秦沅蹊说完,转身欲走,秦遇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袖,秦沅蹊腕上传来一股力道,锢着他难以前进,他重新折回,半蹲下来,平视着秦遇,对着她道:“你在这里等一会,我找医师来给你看病,门口有我的人看着,你现在很安全,别怕。”
又被猜中了,秦沅蹊洞察人心的本领果然了得。刚刚方穗安的样子,让她想起了一些事情,她现在确实是害怕的,害怕坏人,害怕鬼魂。虽然秦沅蹊说门口有人守着她,可是她依旧不放心,手攥着不松,与其让秦沅蹊离开,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她宁愿被秦沅蹊凶一顿。
可是秦沅蹊没有凶她的意思,而是坐到了她床边,同她保持着距离。他低头沉思了一会,转头同秦遇商量着:“我让外面的人给你引医师来。”
秦遇摇头:“我休息休息就好。”
话刚说出口,秦遇就懊悔地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这话不就相当于逐客令吗?
她支支吾吾想补充,但是脸上挂不下面子,正发愁时,秦沅蹊开口道:“那你休息,我在一边待着,等你睡下了,我就走。”
秦遇睁大双眼,心里感动的要哭出来,秦沅蹊是蛔虫转世吗,怎么老是能完美猜出她的心思来!她点了点头,一边理被子,一边说道:“好,这次就算我欠你一次人情,以后有事情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
她说着,秦沅蹊一边“嗯”着应答,一边走到了门槛边,撩起衣袍后摆,就坐在了门槛上。
秦遇停下来手上的动作,问:“你坐这么远干什么?”
“你……应是穿着寝衣睡的。”话至七分,含蓄的提醒了秦遇,一会她要脱衣服,非礼勿视。如果不问的话,倒没有什么,她一问,将二人尚且还正常的氛围推向了火场,秦遇羞得耳朵烫,当即只想给自己一巴掌。
沉了一会,她才道:“多谢你了。”
话毕,她静静地将自己死死埋进被子里,倒斜着的尸体、他静坐着背影,和他说过的话,在她的脑子里打着架。
“用左手捏住结子的左端。”
“右手去抽结子的另一侧,慢慢抽。”
朦朦胧胧中,她又听到他的声音,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秦遇”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但是千万别怪自己。”
……
第二天清晨,一道阳光划破薄雾,悄悄爬上放着燃尽油灯的桌角。
秦遇起身时,感觉脖子间一阵酸麻。
她一坐起身,就发现床尾处坐着的秦沅蹊,手肘放在膝盖上,就这么撑着头睡着了。
这样睡觉怎么能睡得好呢,她想着,然后轻手轻脚爬下床,想将他扶到床上,不料她才刚掀开被子,秦沅蹊就醒了,床上的人和床尾的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秦沅蹊先别过了脸,一边朝外面走,一边道:“衣服。”
秦遇起的太猛,有些头疼,但还是不敢耽搁一点,将衣服套上。
正穿着,秦沅蹊又开始说话:“昨夜你梦中喊有鬼,我才离你近了些,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秦遇套上外袍,披上褂子,又系了腰带,拦人道:“我知道,我相信你,你等等。”火急火燎地将脚套进鞋子里,秦遇跑去追上背立等着的秦沅蹊,一眼就瞧见了他面上明显的倦色,像是一夜没睡。
秦遇害怕他累倒,想了想,不如将轿子叫过来,让他在轿上小憩片刻也行,刚刚让他睡自己的床实在是自己没睡醒,头脑不清醒说出来的。因为自己不常回这个家,因而只有这一间房稍微能住人,其他房间光是灰都能呛死人。
就这么决定后,她将秦沅蹊带到床边,道:“你先等着,我去将轿子叫来,一会将你送到万花楼去歇息,叶家的事情,我先去查,你好好休息半日。”
秦沅蹊额前发丝凌乱,遮住了眼中情绪,他低着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闷着声回道:“昨晚怕他们动静太大,我将他们遣走了。”
秦沅蹊自觉地贴着床边坐下来,缩成一团,靠在床尾,脑袋抵着墙,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清晨的熹光照进来,暖洋洋的,被窗户裁剪成一块一块的,延伸到秦沅蹊脚边,另有些零零碎碎的光影描摹着秦沅蹊立体的五官,长翘的睫毛。
灰尘飞舞,跃动在暖黄色的阳光中。
秦遇甩了甩脑袋,她险些看呆了。
如果出生在平常人家就好了,一个突兀的想法出现。每天为了柴米油盐奔走,有无数次的失败和碰壁,但是如果身后有家人在,无数次的失败也有勇气一点一点地熬过去。有夜半时的严寒,也会有晨光熹微时的温暖和呼喊。自己的一生可以在一家人围着的饭桌上,热菜氤氲出的白气上消磨。身边的人除了榴娘和赵叔,她有一点点希望再加上秦沅蹊。
虽然离这个目标还有很远很迷茫的一段路,比如弄清楚当年完府的事情,但是她依旧会努力,直到一切安定。秦沅蹊的身影入了她的余光,她很想将手放到他的脑袋上,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
秦遇走上前去,想将秦沅蹊往床上架,他应该不会嫌弃自己的床吧?
应当不会,她仔细思考着,他在地上都能睡,所以肯定也能在床上睡。
一碰秦沅蹊,秦沅蹊就醒了,秦遇被这疑惑的眼神看的有些不知所措,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去床上好好睡一会,在这里睡不好。”
秦沅蹊不为所动:“我身上脏”
“这屋以后不用了,我换一间屋子睡。”
秦沅蹊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秦遇眨了眨眼,发觉自己似乎意思表达得不准确:“我的意思是,这宅子本就该多开拓一些房间,不住就白买了,我不是嫌弃你啊。我,我给你拿床被子来?”
秦沅蹊面色没有变化,秦遇觉得应当是自己解释的还是不够到位,看来以后有必要好好找个师傅学一学说话的艺术。
“知道了。”秦沅蹊撇嘴,递上腰间令牌,开始赶人:“昨天已经和官府的人联系过了,带着令牌去,他们会将昨夜已经查到的事情巨细告诉你,我休息一会,一个时辰后过去。”
话毕,他又补充道:“既然这屋子日后不打算用,也不糟蹋你一床被子了,你直接去吧。”
秦遇回头看了看外面大好的日光,琢磨着现在也挺暖和,点头道别后,便赶往了叶府。
秦遇走的一点不拖泥带水,秦沅蹊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一股皂荚清香扑进鼻中,是被她揉成一团的被子。
秦沅蹊看着被子出神,忽然觉得心中烦躁,便用手将被子推的更远了些,还将身子又转了过去。
手上沾染了微微香气,一时难以散尽。
另一边,秦遇带着令牌,回到叶府,发现这里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最瞩目的是紧闭着的叶府大门门口的漆黑的棺材。
一个浅色绸衣的妇人跪在棺材旁边,将头抵在棺材上,一脸的生无可恋。她发红的眼眶下有两道明显的泪痕,眼角布满皱纹,低垂着的眼睛里空洞无神。
在她旁边还有几个小辈,有的在抽泣,有的在拉着她的衣角,似乎是在说些什么。离着有些距离,秦遇听不到究竟说了哪些话。
一个身着红色祥云官服、直脚幞头,似乎正值而立之年的青年笔直地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同其他官兵一起,抵着想要往前的人群。
秦遇挤上前,出示了手中的令牌。
那人见此,眼神一下子恭敬起来,朝秦遇拱手行礼“微臣徐梓华,清明院新任的院长。受殿下委任,来彻查方叶二府一事。”
他的面相白净,声音也清朗。
秦遇点了点头,率先问向了面前的一番景象。“这是方夫人吗?”
“是。”
“哭了多久?”
“昨天半夜微臣赶到时,就见方夫人抱着方小姐的哭。”
秦遇皱眉:“岂不是要把身体哭坏,劝不走吗?”
徐梓华回:“早上大夫来看,眼睛已经哭瞎了。什么劝法都试过了,没用。”
“叶府没一点回应吗?”
“叶公子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没做,和他没关系,没有证据,又有叶大人护着,我们也没法直接抓人。”
秦遇松了口气,那便还好了,没有轻举妄动的人,至少现在,主动权还在她这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