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漆黑,突然扑啦一声,一只白色的鸽子落在雪地上,远远地看着楚乔,歪着头,一步步地靠过来。
这是一只野生的鸽子,不是家养的信鸽,还有些怕人。它想必是见这个人坐在这里那么久却一动不动有些好奇,想要靠过来瞧瞧。楚乔抬起头来,注意到小鸟,微微一笑,探手进衣袋里掏出一把随身带着的喂马的麦子,撒在地上。
大雪茫茫,觅食困难,鸽子见了顿时开心地尖鸣一声,扑啦啦地张开翅膀,向着楚乔的方向飞来。
然而,就在这时,两支利箭却陡然从远处同时激射而来,双双狠狠地插在鸽子的胸腹之内,唰的一声,鲜血喷洒,遍地红梅。
轰鸣的马蹄声顿时响起,两匹快马遥遥领先于身后的众人,一红一黑,彪悍抢眼。红马上的男子二十五六岁,张扬跋扈,看见雪地上坐着的少年,连问也不问,不由分说地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就向着楚乔的心口激射而来!
唰的一声闷响,楚乔霎时间好似暴起的猎豹,单手撑地,回旋起身,动作迅猛绝伦,行云流水,右手回身抄过,一把将箭矢牢牢地抓在手掌之中。
大风吹来,少女的长裘在空气中张扬招展,好似振翅欲飞的白鹰,目光凌厉如冰雪,冷冷地向着来人望去。
“谁家的下人,为何深夜在猎场游荡?”阴冷的声音从红马上男子的口中冷冷地传出,男人无故伤人在先,此刻却没有半点悔过之意。一身极北渊雪寒貂裘,雍容之下,却隐隐散发出说不出的寒冷和阴森。
砰的一声,黑马上的男子跳下马来,同样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眼如铜铃,面色黝黑,几步跑到鸽子身前,探手举了起来,“穆合西风,这怎么算?”
红马上的男子冷冷看了楚乔一眼,随即转头对那男人说道:“扎鲁,我的箭射在咽喉,自然是我赢了。”
男人眉头一皱,怒道:“你怎么知道你的箭射在咽喉,咱们又没用刻名箭。”
“我自己的手射出去的箭我自然知道。”
“哼,不行。”扎鲁说道,“重新比过。”
穆合西风眉梢一挑,“你想怎么比?”
“那,就她。”扎鲁随手指着楚乔说道,“这不是一个现成的奴隶吗?就射她。”
楚乔眉头缓缓皱了起来,斜着眼睛看向扎鲁。扎鲁却丝毫没有察觉,转身爬上了马背,见她看来,催促说道:“你快跑,跑得远一点。”
楚乔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眉心紧锁,然后对着穆合西风沉声说道:“我不是奴隶。”
穆合西风闻言眉梢一挑,似乎颇感兴趣,扬眉说道:“那又怎么样?”
是啊,那又怎么样?即便不是奴隶,这些贵族也可以在兴致来了的时候随意斩杀,毫无任何理由可讲。
楚乔不再说话,转身就向燕洵营帐的方向走去,嗖的一声锐响,一支劲箭紧贴着她的脚跟插在雪地上,扎鲁怒声喝道:“叫你快点跑,你没听到吗?”
凛冽的狂风中,女孩子陡然回过头去,双眼漆黑,眼神凌厉地划过扎鲁的脸,西北封地的扎鲁少主心底一寒,一句骂人的话竟然生生地憋了下去。
“我若是骑马,两位主子能射到吗?”
穆合西风嘴角轻轻一挑,还没说话,扎鲁就怒道:“给她马。”
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被牵到少女的身前,楚乔轻轻拍了拍马头,然后回过头来看了两人一眼。夜里的风很大,卷着地上的积雪,像是小沙粒一样打在脸上,很疼。
骤然间,只见少女猛地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小匕首,毫不犹豫地狠插在马臀上。战马哀鸣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疾奔,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已经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扎鲁目瞪口呆,一双眼睛瞪得好似牛眼,许久,转过头来对穆合西风说道:“她就这么走了?”
穆合西风掉转马头,向着人声鼎沸的方向行去,若无其事地冷哼道:“那你以为呢?”
扎鲁勃然大怒,暴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穆合西风眉眼寒冷,双眼闪过锐利的锋芒。
还没靠近营地,一队人马就从对面疾奔而来,楚乔勒住战马,皱眉望去,只见人影越来越接近,赫然正是赵淳儿和赵彻。他们身后跟着一众侍卫。
“楚乔!”赵淳儿见了楚乔,一把勒住缰绳,赶上前来,沉声说道,“你没事吧?”
“没事。”楚乔摇了摇头,礼貌问道,“公主也在夜猎?”
赵彻冷冷地看着楚乔,“淳儿与本王一道。”
楚乔深知赵彻向来是看不起自己,更是由于燕洵的关系,对自己更是十分的厌恶。不过,自己也同样的不喜欢他,倒也不厌恶,只是觉得他很可笑,也很可怜罢了。
“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楚乔没看赵淳儿,话却是对她说的。
赵淳儿远远听到声音便赶了过来,她上下打量着楚乔,胸口起伏,有些气喘,如今见她无恙,便说,“你先回营帐吧。他应该在那里等你。”
楚乔心知她口中的人是燕洵,只是碍着赵彻的关系不可明说。当然,这个他,赵彻也定然是知道的,可说话就是这样,不说的太绝,太过。也权当无事。
楚乔回到帐篷之后,自然的回房。出门的时候,偏巧碰到阿精和几名护卫领着几个小孩走进了营地,楚乔一愣,走上前去询问。
阿精恭敬地说道:“姑娘,这是世子从夜猎场上买回来的。”
楚乔一愣,沉声说道:“从夜猎场买回来的?什么意思?”
“今晚人猎,世子说喝多了酒不参加了,魏二公子们不肯,和灵王少子几人起哄,世子无奈,只有将自己笼子里的孩子每个出资一百金买了下来。不过,有一个被赵王爷带走了。”
“哦。”楚乔点了点头,“你们忙吧,我先回去了。”
女孩子面色平静地转过身去,夜风很凉,飕飕地吹在她身上,一把掀开帐篷里的帘子,里面暖融融的,却一点也不觉得气闷。
约摸一个时辰后,阿精再次叫门。因为在围猎场的关系,不能洗澡。楚乔也只好早些睡觉,却被阿精吵着。
楚乔披了一件雪白的狐狸披风,里边着了内衣,倒也算不得特别冷。
门刚被打开,地上的雪花被冷风吹入到帐篷内,只见门口的阿精低着头,不去探寻内里。他的右手旁放着一个笼子,那笼子较其他的笼子都微大一些,笼里边的人已经是骨瘦如柴,破布盖身。那孩子蜷缩着身体,像是被吞吐出来的废骨。
“这是赵王爷让人送来的,说是给你的,本来是要问过世子再送来,可世子已经休息了。我便自作主张送过来。”阿精说着将笼子抬起,放进帐篷内,脚步却不曾踏入进去一步。
楚乔看着笼子的女奴,忽然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被人拉去,当做那些纨绔子弟猎杀的对象。生来就是不平等,她们的存在就像是这世界的残次品,如同蒲草一般,可有可无。
“我知道了。”楚乔看了一会笼子,才回应阿精,“你先回去吧,我明天亲自和燕洵说。”
“是。”阿精一直低着头,他对楚乔一直是恭敬有礼的,毕竟她与燕洵的关系非同寻常。再者,楚乔为人良善,处事卓著,他打从心底是敬佩的。所以对于赵王爷送人一事他才敢先斩后奏。
楚乔将帘子合上,挡住外面肆虐的风雪。两旁的蜡烛点燃,昏暗的房间瞬间亮了起来。
橘红色的烛光照耀在笼子中的女奴身上,她似乎有些紧张,或者是害怕。身子忍不住涩缩了一下。
楚乔将自己的语气放得轻缓些,神色在烛光下有些柔和,她说,“我将你放出来吧。”
那女奴不说话,楚乔自作主张将笼子打开,毕竟不能让她在笼子里待一晚上。那人像是个哑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笼子打开后,那女奴并没有出来,而是将整个声音蜷在一处,应当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这里的人就像是地狱中的魔鬼。
“抬起头来吧。”楚乔记得,她曾经也是这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迷茫与恐怖,她不知前方要经历什么,但当时的她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活下去。
那女孩很乖巧的将头抬起,残破的衣衫上悬着一颗头颅,并非她没有脖子,而是那黝黑的脖颈与黑暗融为一体。
女孩的面颊有着两行泪水,蓬头垢面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她已经失去了的人。
楚乔双瞳一阵失神,她定睛细看,生怕错过一丝一毫。最后口齿间只剩两个字,“小八。”
楚乔当即回神,眼睛转动,带着好奇与探究的意味看着眼前的人。小八已经死了,是她亲眼见到的,绝对不能再次出现在这里,再者,这人与小八的年龄也对不上。赵淳儿送她这女奴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女孩抬头片刻便将头低下,仍旧是原来的模样。
楚乔想了所有的可能,却仍然没有任何的结果。这个人真的太像了,就连眼神都几乎一样。
“你可有名字?”楚乔收回目光。
女孩再次抬头看向她眼前这个漂亮的姐姐。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但于她而言,已经没了太大的差别。
女孩摇摇头。
楚乔心念微动,说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女孩摇头,复而又点头。
“那,你就叫小八吧!”她与小八长得像,也算是缘分。
女孩在烛火下面色有些红润,现下已经是夜中了,实在不好打水让她洗漱,便在床边给她铺了一床被子,让她早些休息。
楚乔安顿好女孩后,也脱下大裘,靠在软榻上坐着,周围的灯火一片通明。许久许久,嘴角突然溢出一抹微笑,像是艳丽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