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我才不管呢。离剑圣的生辰只有不到三个月了,我得抓紧时间准备了。”
过了几日,恰是所谓的“斗神生辰”,嘉世张灯结彩,在天庭和凡界都组织信众载歌载舞,好不热闹。蓝雨方面也公事公办地派出了几人作为代表前去观礼。
“老蓝你真不想去?”笔言飞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我夜观天象,算过今天正是个和道侣结缘的良辰吉日,你确定你不去那边看看吗?”
“你这么热心就帮我去吧。正好上次我帮你代班你还没还我人情。”蓝桥兴致缺缺地摆摆手,“听说东边的鲲梦泽有月芒青金石出现,我打算去看看能不能收集点回来。剑圣说不定用得上。”
笔言飞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儿呀,爹尽力了,嫁不出去也会养你……”话音未落,人就已经从窗户逃之夭夭。
蓝桥朝他背影翻个白眼,拿上剑也离开了。
当蓝紫色的天幕垂下时,他抵达了鲲梦泽。这是一片非常宽阔的湖面,周围草木丰茂,静谧怡人。据说降雨给凡界用的就是鲲梦泽的水。
蓝桥把剑背在身后,卷起裤腿,念了个扫水咒,就踏入了湖水中。月芒青金石生长于湖水中,得在鹅卵石里翻找才行。其实这种东西向来只在古籍里出现,蓝桥偶然听到这个消息,也怀疑自己能不能找得到。
行到湖水中央,他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个人工堆起的土丘,上边正有个人在喝酒。他抱着一个酒坛子喝得东倒西歪,而身旁斜插在土里的,正是战矛却邪。
一叶之秋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还在关禁闭吗?
等等?关禁闭的人是假冒的,被关禁闭的人当然也可以是假冒的。蓝桥恍然大悟。
但思及那些传言,蓝桥不想再和斗神有什么牵扯,便转身欲走,却偏偏目睹了斗神歪倒下来的场景,眼见着就要从陡峭的土坡上摔下来了。
身子还是比脑子动得快。蓝桥一个箭步飞跃上了土坡,及时地抱住了倒下来的斗神。这一次,斗神并没有仰起脸露出惯有的微笑,而是扎扎实实地就这么睡过去了。
蓝桥推了推他,他纹丝不动。蓝桥又伸手蘸了一下坛子里的酒水尝了尝,淡得不像话。
坛子上的标记证明这是天庭内库统一供应的纯净泉水,那多半是斗神自己往里面掺了点酒。只是这酒量真的不堪一击啊。
把斗神就扔在这里吗?蓝桥做不到。他对土系术法不怎么熟悉,没办法修整这陡峭的土坡。可拖着这么一个人从湖中央到岸边,也挺吃力的。蓝桥最后选择把膝盖借给斗神枕着。
一开始,蓝桥还能保持清醒,甚至琢磨琢磨给剑圣准备什么生辰礼。可困意来袭,他没能扛住,就这么靠着却邪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
“小蓝?小蓝?”
蓝桥迷迷糊糊地醒来,困惑是谁在喊他,一睁眼就看见怼在鼻尖的斗神的脸,吓得往旁边一滚,戒备地握住了剑。
“怎么?醒来就不认识我了?”一叶之秋说着,又往湖里丢了块石头,“我都打了一个时辰的水漂了。”
蓝桥这才发现,土丘已经变成了和湖面平行的一个浅滩。他便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冲一叶之秋抱拳行礼:“既然上神无事,那我就先走了。”
“有事,当然有事。”一叶之秋转过身,手里掂着块石头抛着玩,“我很担心秉公执法的小蓝现在就去把我给揭发了。”
蓝桥扶额:“我今天不值班。上神您就放过我吧。我还有事。”
“是找这种石头?”斗神说着一摊手,手心里闪着月辉的青金石切面无比漂亮。
蓝桥忽然心口一抽:“上神您刚才打水漂用的都是这个?”
一叶之秋笑眯眯地从须弥袋里提溜出来一兜:“陪我三天,这些都给你了。”
蓝桥警觉地后退一步:“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就只能把你打晕带走了。”斗神手一招,却邪就飞到他手里,震颤着发出龙鸣之声,“就三天。嘉世闹完就让你走。之后,要揭发也好,装作没看见我也罢,都随你。”
蓝桥想了想,好像嘉世给斗神办生辰礼也就是三天时间。于是他默默地把握剑的手收回来,咧嘴笑了笑:“请多指教。”
蓝桥没想到,斗神会拉着他一起下凡。
“你觉得‘神’究竟代表什么?”一叶之秋问道。
“掌控造化的力量?拥有无尽的寿数?”蓝桥答道,“不过上神还要实现信众的愿望。”
“神,是因为相信才存在的吗?如果不实现愿望,那这神还有意义吗……”一叶之秋喃喃低语。
奇怪的是,一叶之秋没有带他去嘉世乃至任何门派的驻地,反而去了修炼者极少的地区。那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
一叶之秋潜行在黑夜里,蓝桥和他一起听墙角,结果干的活儿尽是些编竹筐、修梯子、补烟囱,甚至还要连夜除草。
蓝桥不知道他的目的,总不会是为了垂髫幼童第二天的一句“是不是神仙来帮咱们了”吧?
三天后,一叶之秋如约把青金石给了蓝桥,还未等蓝桥告别,就消失在了原地。蓝桥憋了一肚子的疑惑,只得先行回蓝溪阁,正碰上大吃大喝回来的笔言飞。
“我说老蓝,你这找个石头找这么久啊。要不是斗神还被关着,江湖上就又要有你们的新传说了你知道吗?啧,我还以为你跟斗神私会去了呢。”
蓝桥瞪了他一眼,把须弥袋里的月芒青金石倒了出来,却听见笔言飞又在自言自语:“不过想也不可能。那么多人排着队求神拜佛地想见斗神一面也见不着,你就更不可能了……”
蓝桥记得自己当时则义正辞严地把青金石一摞:“我心昭昭,日月可鉴!”
结果后来几次生辰礼,一叶之秋都会和蓝桥“不期然”地偶遇,然后一起下凡去走一趟。但平日里,两人难得见上一次,就算偶然见到,蓝桥也只是行个目不斜视的场面礼。尤其是最近三次灵气大潮以来,一叶之秋甚至都没有再找过他。
大概自己只是斗神偶然遇见的一个玩伴罢了。
“喂!老蓝!老蓝!”笔言飞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你要找的是这本吗?”他举着刚才掉下来的一本旧书问道。
蓝桥春雪瞥了一眼柜顶,正是自己方才愣神时失手碰掉的一本。他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从浮空状态落到地面,接过了笔言飞手里的书:“应该是的。大春让我找这本,说是剑圣吩咐的。”
笔言飞“哦”了一声,又追问道:“斗神陨落,你怎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啊?”
“怎么?你以为我会怎么样?”蓝桥春雪捧着《渡魂注疏》,神情淡淡,“首先,他不是蓝雨的。他不在了,只会让嘉世在下一次天庭论道中失去优势。其次,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人家上神的脑子跟我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没看到上神那么深远就别瞎揣测。还有,让了个神位而已。当年魏阁主不也是把神位传给了喻阁主吗?修为又没有毁,不过是——”
笔言飞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听清我说的第一句?自毁道心了结因果!他少说也是修为全毁,连三魂七魄能不能聚得齐保得住都说不定……”
自毁道心,就是强行斩断与神位的契约,散尽一身修为,成为一个凡人,甚至是游魂。因此天庭里从来都只有契约到期禅让神位的,这种自毁道心的还是头一次在古籍记载以外的地方出现。
“……而且他的元神遁迹了,斗神铠甲与却邪长矛都留在了嘉世,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就算活着估计也……”
蓝桥春雪的双唇颤了颤,无声地开合了几下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反而推开笔言飞,加快脚步匆匆走开了。
笔言飞愣了愣,咕哝了几句,没有追上去。
蓝桥春雪快速抵达了蓝雨的溪山殿,去找了春易老。一路上快速刮过耳边的风声仿佛把他的心脏也削成了一片片。他不知道这份酸涩该如何形容,只能默念了几遍清心咒之后,立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大春,这本《渡魂注疏》我找到了。”
“来得正好。阁主那边已经定下来了,派你去凡间分部助力培养新弟子。人间正值第十次灵气大潮伊始,你多注意着些,有什么好苗子就上手指点指点,帮助他们早点飞升,壮大我们蓝雨的实力。”春易老接过《渡魂注疏》翻了翻,却又还给了蓝桥春雪,“这本书你好好看看,记不住就用速记法背下来。”
“背下来……?”蓝桥春雪迟疑地又接过来。
“这一次你就不必真身过去了。凡间分部有一个叫蓝河的胎体,师从一位闭关多年的前辈,年纪轻但辈分高,认识的人也没几个,新弟子一般都要唤他师叔。”春易老解释着,对旁边的铜镜一弹指,铜镜上便出现了一个容貌清秀的修道者,“一魂主源,二魂主慧,三魂主欲。源魂不可离体过久,你就把它留在这里照常修行,只需按秘法所说,分出慧魂、欲魂赴任即可,不必过多劳心。”
蓝桥春雪有些疑惑,为什么这次突然改了惯例。但他没有多问,拿着《渡魂注疏》便离开了。
与此同时,嘉世的论道坛内,众人正谄笑着为孙翔披上斗神铠甲。
“以后您就是上神一叶之秋了,这铠甲给您穿着才更有范儿!”
“待到七日后神位结契仪式完成,想必凡界的信徒都会很开心的!”
孙翔伸手接过却邪,掂了掂,笑容恣意:“我会让斗神的名号再次响彻凡界的!”
“您瞧,您这么丰神俊朗,这面具就不用了吧?”
“要什么面具啊,烧了吧烧了吧。”
“就是个凡物,没什么特别的。”
孙翔挑挑眉,站在一旁的仙童敬理就毕恭毕敬地把面具递了过来。
说是仙童,也岁数不小了,不过是道心缘浅,蹭了嘉世的仙君陶轩的功德,前来打理些庶务罢了。
“这面具,就拿去供起来吧。”孙翔随意地又丢给敬理,“就挂在演武堂那里给大家日日参拜吧,好叫嘉世的都看着,我也不是个薄情冷心的上神。”
敬理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二愣子,面上却不显倨傲,仍然恭敬地满口答应。
几日后,春易老传讯告诉蓝桥春雪,是时候该出发去凡界了。尚未整理好心情的蓝桥春雪便用秘法强行把《渡魂注疏》全文背下,随即前往了举行仪式的巽坎塔。
巨大的太极八卦图上,巽位和坎位已用朱砂描出了纹路回旋复杂的法阵。塔顶中空,同时投落下日光与月光,交汇在太极八卦图的特定方位。
春易老和笔言飞已经换上了做法时穿的道袍,曙光旋冰和入夜寒则盘腿坐在一旁,源源不断地朝法阵内输入灵力。
听春易老解释完,蓝桥春雪才明白,他要把源魂留在自己体内以保持生息不绝。他们已经借由蓝雨座下其中一座庙设下阵法,打算以蓝雨结契的青金石为媒介,把他的慧魂和欲魂传送过去。庙内有一套类似虎符的东西,叫做魂引,他被传送过去以后,要把魂引的一半拿走带在身上,才能确保与胎体形成相对稳定的联系。
蓝桥春雪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我已焚香沐浴完毕,不如即刻出发吧。”
他在日光月光交汇的地方躺下,听着春易老念起《渡魂注疏》里提到的渡魂咒,只觉意识逐渐涣散后又再度聚拢。这是一种难以言述的体验——他觉得自己对胎体的控制与自己的所看所感割裂了开来,大概是三魂七魄已经乖乖地分离了吧。
春易老脚下一丝不苟地踏着方位,一边示意手握两枚青金石的笔言飞对准流光在空中划过的轨迹,引动蓝桥春雪的慧魂和欲魂。只见两团薄雾逐渐从蓝桥春雪的胎体上升腾出来,拧成赤色、蓝色两束宛如有实质的光。
谁料到笔言飞却趁机低声问了一句:“老蓝,看你估计也赶不上嘉世那边的法事了,份子钱我先帮你垫了吧?”前几天他本想和蓝桥春雪“谈谈心”,偏偏这家伙一直躲着他。他实在是憋不住这份好奇心了。
结果霎时间,赤色的那束光颤了颤,率先钻入青金石,消失得无影无踪,蓝光也紧随其后地传送了。
春易老眉头一皱,但还是坚持把仪式进行完毕了。
笔言飞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闯了祸。他忐忑地凑到春易老旁边,犹犹豫豫地问道:“大春……我是不是影响到仪式了?会不会给老蓝带来什么麻烦啊?”
春易老甩了甩道袍的袖子,把宽阔的重剑往背后一负:“赤色为欲魂,蓝色为慧魂。渡魂时先渡的魂会占据主导。你说呢?”
笔言飞顿时哭丧着脸嚎了起来:“完了,老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