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济看见江韧的眼皮正轻微颤抖,猛地起身,弓身想要仔细端详时,她已经完全睁开了双眼。
看到江韧醒了,他着急地询问:“妈妈,现在感觉怎么样?听得见我说话吗?需不需要叫医生过来。”
江韧眨了两下眼,江济明白这是拒绝的意思。
beta的上下嘴唇在动,脸上的呼吸器里逐渐蒙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江济贴到她耳边,听见断断续续虚弱的人声,“你…别救我了…让…我走吧。”
霎那间,眼眶坠下两颗珍珠大小的泪珠,他抬手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痕,攥紧江韧的手,情绪激动。
“不,我不要!妈妈,我一定会救你。你一定相信我!我没有放弃你,你也不要放弃自己。”
“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现在做的家教工资很高,再加上学校的奖学金,完全能负担你的医药费。”
“钱不是问题,我一定要救你!”
江韧又眨了两下眼,安抚江济激动的情绪。她清楚那些钱于她的病而言,不过杯水车薪。即使成功手术,肿瘤的复发率也极高。想要永久根除它,无非黄粱一梦。
她优秀的omega儿子,不能被她拖累。母之爱,情之切。
江济满面泪痕,哭得已经讲不出来话来,他拼命摇头,试图唤醒母亲孱弱的求生欲。她是江济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粗糙的指腹安抚似的抠了抠江济的手心,而后用力地握住。
beta很坚强,温柔地望着江济,全程没有落下一滴泪。
收拾好情绪,江济来到主治医生办公室,同他详细交流母亲的病情。
目前最佳的治疗方案是通过手术取出脑瘤。但这类手术风险格外高。即使这个方向最权威医生也无法保证手术百分百成功,更别谈术后康复治疗过程的高复发风险。
医生告知江济,手术加后续康复化疗等治疗费用,保守估计需要三十万星币左右。除去医保报销的百分之六十,个人部分至少需要十二万星币。
面对这个庞大的数目,江济没有任何迟疑,坚定地点头,“医生,我妈妈要马上做手术。我会去凑钱,她的病不能再耽误了。”
储彰望着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过了许久,终于看到江济从里面走出来,他失魂落魄地垂着脑袋,像被棉线支配的木偶。
与以往储彰所见的那个无坚不摧的omega相去甚远。
此时的江济,像一颗被剥开坚硬外壳的顽石,流露出内里最柔软的芯。
储彰感到自己的心脏麻了一下。他跟着魂不守舍的江济来到楼下的休闲区。
江济双手揣兜,绕着一个小花圃漫无目的地踱步。
半晌,也许走累了,他就近坐在花圃边沿。
初冬的卡士算不得很冷,但也不热。天空是湛蓝的,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和煦的暖阳没有给予他半分温暖,全身上下依旧冻到冰点。
他上下牙齿相抵,冷得发颤,藏在衣兜里的双手也颤栗不止。
忽然之间,眼前落下一片黑色阴影……而后,江济低垂的眼眸里出现储彰蹲伏的身影。
高大的alpha弓着腰,抱住江济的膝头,很费劲儿地抬眼往上瞧他。
安慰别人,储彰是最不擅长的。他盯着江济的眼睛说:“一切都会好的,你别伤心了。”
乏善可陈的语言,纯净、真诚的双眸,差点逗笑江济。
自我消化情绪,江济早已得心应手,“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嗯。”储彰点头,“我可以帮……”
江济径直打断他,不言语,只是摇头。
储彰缄默,他蹲了好久,也想了好多说辞,可终究没开口。所有一切,他都可以替江济负担,只是他不会接受。
“你起来吧。”江济俯身去拽他的胳膊。
小腿的确麻了,储彰抓住江济的手肘缓慢地站起来,然后脚尖点地,活动几下酸麻的脚腕。
见他调整完毕,江济说:“储彰,你先回学校吧。我今天会在医院待一整天,就不回去了。”
“……”储彰沉默了数秒,答应他,“好,有什么需要再找我。”
江济扯了个笑容,答应他,“嗯。”然后重新进入住院大楼。他的背影朦胧得只剩下一个虚影,储彰才转身朝向另外的方向……
江济再次回到病房时,江韧已经睡熟了。
医生说,脑瘤压迫她的神经,视力也会随时间越变越模糊,甚至可能出现短暂失明的情况。
突然变成一个盲人,任谁也无法接受,这无疑是对本人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
江济看着被病痛折磨瘦成了纸片人的母亲,再次坚定立即手术的想法。
争分夺秒,刻不容缓,他拼尽最后一丝希望,也要争取挽救母亲的性命。
他只有她了。
三十万的手术费很高,但刨去医保报销的百分之六十之后,自费只需要十二万。
十二万,按照现在的工资,他需要连续直播大约三个月,可母亲显然等不了三个月。除非……
江济来到暗无天光空荡的楼梯间,给李千拨了通电话……
半个小时后,结束通话。江济恶狠狠地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从鼻腔进入,缓缓划过肺腑。
整理好情绪后,江济推开了楼梯间的防火门。
母亲依然还在沉睡中,江济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显示下午两点。他来到食堂,准备重新打一份营养餐。在病魔面前,身体不能率先缴械投降。
这时候的食堂已经没什么人流,江济来到上午相同的柜台前,要了一份最贵的营养餐。
食堂员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柜台的饭菜由营养科特别定制,价格昂贵到令人发指,但只需一餐即可补充人体至少一周所需的营养成分。可以说,这是难以进食的重症患者的救命餐。
但眼前这位omega,分明上午才购买过一份。他精致的脸蛋,足以让人记忆深刻。况且身后还跟着的一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alpha.
员工把饭菜熟练地打包好,递给江济,他顺便多问一嘴,“你好,我们这个营养餐病人一周最多吃一次,否则吸收不了那么多营养物,反而对身体有害。我记得你上午来过一次吧。”
江济接过袋子,淡笑着回:“上午那份不小心打翻了。”
“!”五千星币没了。
天边飘来一大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杏黄的光辉。湛蓝的天色骤然晦暗几度,像蒙上一层灰蓝的纱网,只有零星几道日光漏下来。
江济小心翼翼地提着打包袋,重新回到病房。
刚一进门,靠门边床上的病人笑着对他讲,“小江呀,你妈妈醒了。”
江济匆忙地道了谢,而后飞奔过去。
江韧脸上的呼吸机已经取下,依靠在床头,慈爱地注视江济。
江济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病房的空间不大,狭窄的床头柜上摆满了医疗设备,江济只好把手里的袋子暂时搁在床边的陪床凳上。
江韧此时有精神多了,她目光清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舒服很多了。”
她看见了那只打包袋,也听隔壁床病人说了上午的情况。这种专供的营养餐价格十分昂贵,那份打翻的营养餐,太可惜了。
但她没有埋怨江济浪费,她不愿辜负孩子的好意。
“那就好。”江济笑着打开袋子,取出层层叠叠的方盒子,打开摆放在病床上的小桌板上,“妈妈,你快吃。”
江韧并不饿,病痛的折磨让她进食欲望极低,但依旧硬撑着把那套营养配餐吃得干干净净。
江济把垃圾扔进走廊尽头的垃圾间。这时,兜里的通讯器震了一下,他转身来到楼梯间。点击屏幕,看到信息后,江济明显松了口气,完美解决了。虽然他也付出了一些代价。
长时间地压抑自己,让江济有种想哭的冲动,他深呼吸一口,试图把泪憋回去。
过了一会儿,通讯器上收到来自银行的转账信息,入款二十万星币。
江济立马打了十万星币进医院的户头,然后重新回到病房。
翌日,天边露出鱼肚白,江济站起来,扭了扭僵硬的身体。
病房里没有多余的床,他靠着墙,在凳子上将就睡了一夜。
病床上的人双眼紧闭,江济俯身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背,有些许凉意。他掀开被角,把手放进被子里。
立在床边,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头脑昏涨的江济静悄悄离开了病房。
江济不知道的是,他转身那一刻,病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搭乘电梯到楼下,室外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时间还早,住院楼外没什么人,死一般寂静。
室外的路灯还亮着,发出黯淡的黄光。
江济望见离大楼最近的马路边站了一个人。
清晨雾蒙蒙的,那人穿了一件到膝盖的黑色羽绒服,双手插在外套兜里,整个身体都包裹进去,看起很暖和。
看见江济,他立刻从衣兜里掏出手,朝他挥了挥,兴奋地邀请,“江济,我们一起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