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楼心月登时双眸充斥怒火,“那个杂种是姐姐的累赘!姐姐好不容易脱离明府,我不能再叫那个杂种干扰姐姐的生活。”
“我知道星辰背着我授意崔瑾娘做的事,我默认了,甚至拦下你送往唐州的信,找人仿写那个杂种的字迹,给姐姐回信!”
“心月!”虞长至拍桌,咄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小满是我的孩子。你可以骗我任何事,偏偏不能是她!”
虞长至见楼心月一副死灰模样,顷刻泄了所有怒气,“这些年我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强行将你留在京城,任你随林景伯去澧州。”她怅然若失,“那个时候我为你寻好了亲事,你若嫁了,断不会变成今日模样。”
楼心月垂下眼帘,“我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你……”虞长至隐忍着,“像个死人。”
楼心月眼底暗沉,没有说话。
虞长至认真地问:“心月,你是个拎得清的人,景伯也是个稳重的。你不会和他私奔,他也不会弑君。你们心甘情愿入死局,到底在想什么?”
楼心月抬眸,望着天窗,无尽的自嘲化作眼角的泪,“鸡彘养之报以肉糜,然骨血至亲抽筋挖骨,岂不如畜生也?”
虞长至聪慧,在三言两语中猜出了真相,她凝眉,“太子妃果真不是明齐的孩子?”
楼心月恨从中来,“我怎么可能给伤害姐姐的人生孩子?”
虞长至眸生厉色,“我这就进宫,向陛下陈情。”
楼心月拉住起身的虞长至,她露出极难看的笑,“她做得周密,所有的事都没有经她的手,况且刺客自刎,早就死无对证。”
“再说,我和景哥是心甘情愿的。”
楼心月含泪,看着虞长至的神色如木成烬,透着满眶落寞。
“姐姐你知道吗?在我知道愫儿要我死的那一刻,我好恨好怨,怨她没有心,竟想着亲手杀死亲身父母,却更多恨我这残躯帮不到愫儿,却变成她的累赘。”
“我和景哥彼此相知,在我嫁给明齐的时候,便说好了,此生为了愫儿,我们即使对面也要不识。”
“前段时间景哥突然写信给我,信中所言皆是澧州过往。我便知道,愫儿容不下我们了。”
愤怒和心疼在虞长至的媚眼中酣战,她含泪,“明愫不知道你和景伯的约定,可你和景伯心知肚明,你们为了孩子,还是甘愿赴死。”
楼心月垂眸时死气沉沉,“我们明明说好要一起死,可景伯还是一人揽下所有。”
“……”虞长至久久不语,她握着楼心月的手,低低的:“心月,我送你离开这里好吗?你找个心安之处,好好过完余生。”
倏尔,楼心月哽咽起来,她泪眼朦胧,此刻终于有了人样,“血脉至亲的女儿叫我去死,陪伴多年的丈夫一纸休书,姐姐,只有你和景哥,希望我好好活着。”
楼心月的悲泣催下虞长至的热泪,她握紧楼心月的手,“我们是从小相伴到大的亲人,无论什么时候,姐姐都希望你好好的。”
“可是姐姐,我的心死了。”楼心月闭眼,“姐姐走吧,我如今是戴罪之身,指不定明日就会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姐姐还是不要引火烧身。”
虞长至何尝不知道明齐为什么会娶楼心月,临走前,她轻轻的:“心月,你怨我吗?”
楼心月摇头,复又睁眼看虞长至,她笑得恣意,“我在明齐身边做了姐姐十年替身,可我不怨你。心月这一生能得冠军侯庇护,有姐姐待我如亲妹,即使身死亦甘之如饴。”
“小的时候我性子懦弱,也没有强势的家族,在京中受过不少欺负,都是姐姐一次又一次帮我出气。”
“姐姐自小是世家女子楷模,也是我心里最尊贵的女子,所以啊,我便学姐姐的一颦一笑,时间一久,我就有了姐姐的影子。”
楼心月回握虞长至的手,婆娑泪眼里笑如春山,“我之苦难由此而生,可我从不怨姐姐分毫。”
见虞长至落泪,楼心月笑着安慰,“姐姐莫哭,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妹妹。”
倏尔,狱卒走近,“夫人,该离开了。”
楼心月笑着,“姐姐,我再求您一件事。”
虞长至:“你说,我一定答应你。”
“我本来也是死罪,是景哥给我了生机。”楼心月眸光灰暗,“我总归想再见他一面。”
“好。”虞长至应下了,转身时泪流满面。
……
林景伯的刑期在正月二十八,前一日的时候楼心月被无罪释放了,她没有回明府,去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狱最底层是关押罪大恶极之人的,林景伯就在此处。
楼心月见到他的时候,他面目全非,身无完处,靠坐在墙角不知死活。
楼心月眼底没情没绪,坐在林景伯身旁,“景哥,我来送你。”
闻言,林景伯眯眼看来,发出粗嘎的声音,“心月,你不该来的。”
楼心月转眼去看林景伯,他是她最爱的男人,曾经亦是一心报国为民的少年……如今却被扣上弑君之罪!
她心疼地落泪,“景哥,你后悔吗?”
林景伯满目疮痍的脸孔,露出一抹歉疚,“我悔。”
“悔不该那夜没有拦住你。”
“悔不该拖累你。”
“不是的,景哥,当年你我寸步难行,”楼心月不敢触碰林景伯血肉模糊的脸,只握着他的手,轻声说:“那个时候你重病,咱们没钱治病,为了你的病我只能上明齐的榻。”
“可是景哥,只要能救你的命,我怎么做都值得。”
林景伯吐血,几个字都说不利索。
“不,心月,我心疼。”
楼心月将林景伯抱在怀中,此刻她的心千疮百孔,“景哥,安心去吧,明日等着我,我会来陪你。”
林景伯说不出话,眼泪划过脸颊,落到楼心月袖口时,已成滚烫的血泪。
“景哥,你揽下所有的罪,以为她会放过我?”楼心月自嘲地摇头,“你知道吗?昨日我出狱时,她送了我一瓶毒药。”
“她哭着叫我成全她最后一次。”
话罢,她抱紧林景伯,“景哥,我们要悔,悔不该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欺骗她的身世。”
感受到怀中的林景伯彻底死寂的身体,楼心月热泪滚烫,“景哥,没有嫁给你,我这辈子最后悔之事。”
“这个愿望,明日就会实现了。”
“景哥别怕,我同你一起入黄泉。”
翌日,林景伯被斩首,楼心月一身红妆,殉情于刑台上。
京中沸腾,却叫明齐炸了锅,将先前访云院的一众婢子遣散。气急攻心下,他昏睡整整一日。
凤仙楼,芳尘阁。
二楼靠街的雅间并不算好,外头的喧闹声直直入内。
明夷却不恼,反而喜眉笑眼,“老秦,你出手真快。”
秦镶金走近,将一张纸递给明夷,他也不可置信,“黄氏镖局这些年只盘踞京畿四州,干得事却不少。”
“明面上走镖,暗地里帮京中权贵铲除异己,杀了不少人。他们背靠镇国公,越发肆无忌惮。”
“这些年我苦于没证据,故而迟迟没有动手。”
听出来秦镶金话里的疑惑,明夷便问:“也就是说,这不是你的手笔?”
秦镶金摇头,“许是善恶有报,前几日吏部尚书带着证据上报皇帝,皇帝下令没收黄氏镖局资产,门主一家处死,其余人流放岭南。”
“镇国公以受蒙为由陈情承乾殿,皇帝从轻处罚,削了他羽林卫统帅一职。”
明夷放下那张誊抄而来的,有关黄纸镖局的判词。
“项靖?”倏尔,她又问:“羽林卫守卫皇宫,不会缺太久,是谁补的阙?”
秦镶金道:“景名。”
“真是如有神助。”明夷关上窗户,黄门镖局被流放的场景消失在眼前,“经这么一遭,昭彬怕是再也容不下景名了。”
……
二月的郢都,春暖早来,夜里凉风习习。
吏部尚书油水多,可项靖府中朴实无华,竟是连一棵名贵花草都没有。
后院屋舍中的木桌都磨得掉光了漆,项靖亲自泡好清茶,笑着说:“家中清贫,不及国公府富贵,贱茶苦楚,将军莫要嫌弃。”
昭起接过茶,“尚书大人说笑了,国公府富贵,我却也一贫如洗。”
项靖坐下来,慢悠悠地说:“将军给我黄门镖局作奸犯科的证据,我才能上报陛下,将他们连根拔起。”
他眯眼觑着昭起,投来审视的眸光,“可将军身为镇国公府子侄,为何要做搬石砸脚之事?”
昭起将余下的茶一饮而尽,呈上一摞信。
“尚书大人为人正派,能为死去的弟子汲汲十年,此心天地可鉴。那么我也不对大人卖关子。”
他恨恨地盯着桌上的信,“不瞒大人,我父昭彣、叔父昭彯皆惨死昭彬手上。”
“这些年昭彬对我多有忌惮,一直打压我,我势单力薄故而报仇无望。可是近日我偶然得知,大人也恨昭彬,所以我来投靠大人。”
项靖拧眉,若有所思地盯着昭起看,两人冗长的沉默后,昭靖道:“我信你。”
昭起闻言,起身保全躬身对项靖行礼,“起,多谢大人成全。”
项靖眼底酝着淡淡的死感,“在我这里,一心报仇即可,若生出点别的心思,我随时会把你推出去。”
昭起复抱拳躬身行礼,“起,报仇之心,日月可鉴。”
项靖却下茶盏,“你瞧着是个武夫,心思却也是个深沉的。”
“如今黄门镖局已除,昭彬又被罚俸,镇国公府失去财源,内里怕是要乱起来了。”
昭起眸色深渊一般,勾起邪笑,“现下永成郡主被昭彬所伤,两人离心,没了皇家支持,昭彬独木难支。”
项靖却闭眼不语,昭起揣摩不来他的意思,只能干干地等着。
等到茶凉,项靖才说:“不够,我们手里这两桩事还不够,不够彻底打垮昭彬。”
昭起问:“大人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