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时,只见觅如素兰色的衣袖正轻轻拂过羽毛,腕间银镯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在应和檐角风铃的叮咚。
“别听她瞎说,”觅如转头时,鬓边的荼蘼蹭到洛君青布直裰的领口,“前儿我见你给觅佳姐姐搭瓜棚时,木架子搭得比鲁班还齐整呢。”她的指尖划过他手背上的薄茧,那里还留着前日做木鼠佩件时被凿刀划的细痕。洛君的心跳猛地快了半拍,忽然想起今早路过厨房,看见醉梦甜正教燕子严包桂花汤圆,那男人笨手笨脚的模样,倒和此刻的自己如出一辙。
“你瞧六姐和南宫润哥哥来了!”觅如忽然指向月洞门,只见醉梦兰的蓝色裙裾扫过满地碎阳,发间新梳的垂挂髻随着步履轻轻晃动,发尾系着的蓝宝石坠子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南宫润紧随其后,墨色长袍袖口绣着银线云纹,手里还捧着套新刻的《妆台记》,书页边缘用靛青丝线细细装订,倒比洛君那本磨得起毛边的旧书精致许多。
“又在教洛君编发?”醉梦兰的声音像浸了蜜,蓝色衣袖拂过觅如发间的柳叶,“昨儿南宫郎刚给我讲了‘灵蛇髻’的梳法,说要配你这素兰色衣裳才衬。”她说着便翻开书,指腹点着插图里盘绕如蛇的发辫,而南宫润已自觉地从袖中取出把象牙梳,动作流畅地替她拢起鬓边碎发——那姿态熟稔得让洛君攥紧了手中的素兰绸带。
觅如忽然按住洛君颤抖的手背,将桃木梳塞进他掌心:“六姐的灵蛇髻虽好,却不如洛君编的‘歪脖子柳’有趣。”她仰头望着镜中歪扭的发辫,梨涡里盛着的阳光忽然被片流云遮住,“你瞧这辫子会晃,像极了去年我们在断桥边看见的、被风吹歪的芦苇。”
洛君的目光落在她素兰色裙摆上的鼠麴草纹样,那些用同色丝线绣出的细小花朵,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他忽然想起幼时在粮仓,她总把偷藏的炒花生分他一半,自己却啃着干瘪的豆荚笑得眉眼弯弯。此刻廊外传来醉梦熙练剑的呼喝,夹杂着大风校正剑招的沉喝,而他指尖的发辫终于勉强成型,虽依旧歪歪扭扭,却在尾端系着那只磨了半月的木鼠佩件。
“成了。”洛君的声音有些发哑,青布直裰的袖口蹭到她后颈细腻的肌肤。觅如转身时,发辫上的木鼠佩件正巧撞在洛君胸前,那枚刻着素兰的核桃木雕忽然发出细微的嗡鸣。远处画舫的笙箫声不知何时停了,只余下湖面水鸟的啾鸣,与檐角风铃的叮咚声缠绕在一处,将两人交叠在青石板上的影子,酿成一坛越藏越甜的青梅酒。
洛君刚把发辫尾端的素兰绸带系成个疙瘩,忽听得月洞门外传来铜环叩门声——是醉梦青缠着何童讲解《诗经》,青色裙摆扫过门边的艾草束,惊得藏在叶下的蜥蜴吱溜窜进石缝。她身后的书生抱着卷竹简,青布襕衫下摆沾着墨点,正是前日在湖边石桌上抄书时,被觅如打翻的茶盏溅的痕迹。
“洛君哥哥又在糟蹋觅如姐姐的头发呀?”醉梦青的声音带着蛇信般的狡黠,指尖绕着发间青玉簪轻晃,“昨儿我见四姐教何童磨墨,那手稳得能画工笔,哪像你……”话未说完,何童已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青衫袖口露出道浅疤——那是去年替醉梦青捡掉落水的《玉台新咏》时,被竹筏划破的。
觅如忽然抓起石桌上的半片荷叶,将发间落下的石榴花瓣兜住,素兰色衣袖擦过洛君手背时,腕间银镯叮当地碰着木鼠佩件。“你瞧这荷叶,”她把花瓣倒进洛君掌心,杏眼里映着碎阳,“像不像你编的辫子?歪歪扭扭能盛露水呢。”话音未落,廊外的石榴树被风一吹,又有几朵花掉进她未梳完的发辫,与那截歪扭的辫股缠作团,倒像极了她平日在厨房揉面时,总揉不圆的糯米团子。
洛君望着掌心的花瓣,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木匠铺,老匠人说鼠形佩件的尾巴要雕成蜷曲状,才配得上觅如笑起来时弯成月牙的眼睛。此刻木鼠的尾巴正勾着素兰绸带,被觅如轻轻一拉便晃出细碎的光影,恰似她小时候在粮仓里,用米粒摆成的歪扭笑脸。远处传来醉梦红逗弄猫咪的笑声,夹杂着冯广坪扛着刚收的菜蔬走过的脚步声,而他指尖的发辫忽然被觅如反手握住。
“你看六姐的发簪,”觅如用桃木梳指着醉梦兰远去的背影,蓝宝石坠子在廊下光影里明明灭灭,“南宫润哥哥说那是波斯来的料子,能映出人的心事呢。”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素兰色裙摆扫过青石板上的茶渍,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晕开小块湿痕,“可我觉得呀,再亮的宝石也比不上你给我刻的木老鼠……”
洛君的心跳猛地撞向喉咙。他看见觅如耳尖的红顺着脖颈漫进衣领,素兰色襦裙领口的月白滚边被她攥得发皱,像极了幼时她偷藏糖果被发现时,攥着衣角发窘的模样。檐角的风铃忽然急响起来,湖面上吹来的风带着水汽,将觅如发间的荼蘼吹得簌簌落瓣,有几片正巧粘在洛君青布直裰的前襟上。
“别动,”觅如忽然踮起脚尖,素兰色衣袖擦过他下巴,指尖轻轻摘下花瓣,“你瞧,落了满身的花,倒像棵会走路的石榴树。”她说着便笑弯了眼,梨涡里盛着的水光晃得洛君睁不开眼。他这才注意到她发间那截歪扭的发辫,不知何时被风吹得更乱了,木鼠佩件歪向一侧,倒像是在朝他眨眼睛。
远处画舫的笙箫又响起来,惊得湖面上的白鹭扑棱着翅膀掠过廊檐。洛君望着觅如掌心的花瓣,忽然觉得这满庭碎阳、满廊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尖触到她发辫上的木鼠佩件,触到她因紧张而微微发烫的耳垂,青布直裰的袖口与她素兰色的衣袖交叠在一处,在青石板上投下晃动摇曳的影——那影子里,有歪扭的发辫,有打蔫的荼蘼,还有缠绕了十数年、比任何金步摇都要珍贵的,青梅竹马的光阴。
洛君的指尖刚蹭过觅如耳后细腻的肌肤,忽听得院外传来辘轳转动的声响——是小加加正踮着脚从井里汲水,白色裙摆扫过井台边的青苔,惊起几只沿石缝爬行的潮虫。她身后的刘阿肆扛着锄头走来,粗布短打袖口沾着新翻的泥土,却小心翼翼地替她扶着水桶,怕惊了桶里游弋的几尾小银鱼。
“洛君哥哥编的辫子又歪啦!”小加加的声音像刚舂好的糯米糍,脆生生地惊飞了梁上筑巢的燕子,衔着的泥团正巧落在觅如素兰色的裙裾上。觅如低头去拂时,发间的荼蘼终于撑不住,簌簌落了两瓣在洛君青布直裰的膝头,与他方才磨木鼠时蹭上的木屑叠在一处。
“别听她乱说,”觅如用桃木梳尾端戳了戳洛君攥紧的素兰绸带,杏眼里的笑意晃得廊下光影都在颤,“前儿你给我修的那把桃木梳,梳齿都比南宫润哥哥送六姐的象牙梳顺呢。”她说着便把梳子塞进他掌心,梳背刻着的鼠麴草纹样硌着他的虎口——那是三日前他躲在柴房刻了整夜的,刻废了三根木簪才成的模样。
洛君的喉结滚了滚,忽然瞥见月洞门外晃过一抹亮黄——是觅佳正指挥李屹川往墙上钉蜜蜡罐,亮黄色的裙摆被风掀起,露出裙角绣着的蚂蚁纹样,针脚细密得像她平日里搬运糖粒时的步子。李屹川抬手时,古铜色的臂膀肌肉隆起,却偏偏用两根手指捏着小铁钉,生怕用力过猛震碎了罐子里的蜜。
“你瞧觅佳姐姐的蜜蜡罐,”觅如忽然指着墙上排成歪扭弧线的罐子,“像不像你编的辫子?歪歪扭扭的,倒能盛住整春天的甜。”话音未落,廊外的石榴树又落下朵花,不偏不倚卡在洛君编到一半的发辫股间,像极了幼时他替她粘风筝时,总粘歪的那根竹骨。
远处传来醉梦泠在湖边哼歌的调子,夹杂着水花溅起的声响——她定是又偷偷溜进湖里会觅两哥哥了,粉红色的裙角还沾着水草。洛君望着觅如腕间那道浅疤,忽然想起七年前她为捡他掉落的风筝,从歪脖子柳树上摔下来的模样,当时她也是穿着素兰色的小褂,袖口磨得发白,却把风筝护在怀里,笑得比春日阳光还亮。
“其实……”洛君的声音忽然发涩,青布直裰的袖口被他绞出褶皱,“其实我昨儿偷偷看了《妆楼记》,说鼠女发细,该用……”
“该用桃木梳,配素兰绸带,”觅如忽然打断他,指尖抚过发辫尾端的木鼠佩件,木雕的胡须蹭着她的掌心,“还说编发时要像囤冬粮似的,慢慢绕,别急。”她仰头看他时,碎发扫过洛君的下巴,素兰色襦裙领口的月白滚边被风吹得贴在颈间,露出细巧的锁骨。
檐角的风铃忽然急响,湖面上刮来的风带着荷香,将觅如发间的石榴花瓣吹得漫天飞舞。洛君下意识抬手护着她的头,却触到她发辫上歪扭的结,触到那截被他攥得发皱的素兰绸带。他看见觅如的眼睛在花瓣雨中亮晶晶的,像落了满湖的星辰,梨涡里盛着的笑意比醉梦甜酿的桂花蜜还要浓稠。
“成了!”觅如忽然转身对着铜镜,发辫虽依旧歪歪扭扭,却难得地没再散落发丝,木鼠佩件在辫尾晃出个活泼的弧度,“你瞧,比前儿那根‘秋千绳’像样多啦!”她说着便伸手去摸镜中自己的发辫,素兰色的衣袖擦过镜面,留下道浅浅的印子。
洛君望着镜中交叠的身影,忽然觉得这歪扭的发辫恰似他们的光阴——没有南宫润的工整,没有纳兰京的华贵,却藏着粮仓里分享的炒花生、断桥上共看的芦苇荡、柴房里磨坏的木簪子。廊外醉梦熙又在练剑,大风的呼喝声混着小葵的笑闹远远传来,而他指尖的素兰绸带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将满庭碎阳都缠成了绕在她发间、绕在他心头的,解不开的结。
洛君的指尖刚将最后一缕发丝绕进辫股,忽听得月洞门外传来环佩叮当——是醉梦紫挎着纳兰京的臂弯走过,紫色罗裙拖曳在青石板上,发间九鸾金步摇随步履轻颤,东珠坠子晃出细碎的光,惊得廊下歇息的灰雀扑棱着翅膀撞落了石榴花。纳兰京另只手提着食盒,金丝楠木面上还沾着糖霜,显然是刚从点心铺回来。
“呀,洛君弟弟还在编发呢?”醉梦紫的声音裹着狐族特有的柔媚,指尖划过觅如发辫尾端的木鼠佩件,“昨儿我教纳兰郎梳同心髻,他学了三遍就会了,哪像你……”话未毕,纳兰京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紫色袖袍下露出块羊脂玉佩,正是觅媛前儿赌钱赢来又随手送人的物件。
觅如忽然抓起石桌上的荷花瓣,撒在洛君青布直裰的膝头,素兰色衣袖擦过他手背时,腕间银镯与木鼠佩件碰撞出清响。“七姐的金步摇虽好,”她仰头望着醉梦紫远去的背影,发间歪斜的辫股蹭到洛君的下巴,“却不会像这木老鼠似的,尾巴能勾住我的发丝呢。”话音未落,廊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将她鬓边碎发吹进洛君的领口,痒得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洛君低头时,正看见觅如素兰色襦裙上的鼠麴草纹样——那是她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倒和他编的发辫如出一辙。他想起五日前在市集,看见醉梦红蹲在地上给流浪猫喂食,冯广坪默默站在一旁撑着伞,影子将她整个人罩住,就像此刻他的影子覆在觅如的影子上,交叠处落满了碎阳与花瓣。
“你瞧三姐和苏晚凝哥哥来了!”觅如忽然指向池塘边,只见醉梦艾的绿色裙裾拂过菖蒲丛,发间新插的玉簪花随着跑动轻轻摇晃,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定是苏晚凝刚从船上带来的江南点心。苏晚凝紧随其后,青衫下摆沾着水渍,显然是方才在船上替她摘莲蓬时不小心落了水。
“又在琢磨编发呀?”醉梦艾的声音像兔子般轻快,绿色衣袖拂过觅如的发辫,“昨儿苏郎教我认《诗经》里的‘葛覃’,说那草藤缠绕的样子,倒像极了洛君编的辫子。”她说着便歪头笑起来,耳尖的红宝石坠子晃得洛君眼晕,而苏晚凝已自觉地从袖中取出帕子,替她擦掉嘴角的糕屑——那姿态温柔得让洛君攥紧了手中的桃木梳。
觅如忽然按住洛君颤抖的手腕,将素兰绸带系成个松垮的结:“三姐的葛覃虽妙,却不如洛君编的‘乱云髻’有趣。”她转身对着铜镜,发辫上的木鼠佩件正巧晃到洛君眼前,木雕的眼睛在碎阳下闪着光,“你瞧这辫子多像我们去年在雷峰塔下看见的、被雨淋湿的云。”
洛君的目光落在镜中她含笑的眼波里,忽然觉得这满庭的喧嚣都成了背景音。他看见自己青布直裰的袖口与她素兰色的衣袖交叠,看见她发间歪扭的辫股里还缠着半片柳叶,看见木鼠佩件的尾巴正勾着她一缕发丝——那发丝上还沾着今早替醉梦泠捞水草时蹭的露珠。
远处画舫的笙箫声不知何时变了调子,惊得湖面上的鸳鸯扑棱着翅膀躲进荷丛。洛君小心翼翼地抬手,指尖触到她发辫上的木鼠佩件,触到她因紧张而微微发烫的耳垂,忽然想起幼时在粮仓,她把偷藏的炒花生塞进他嘴里,自己却啃着豆荚笑得眉眼弯弯。此刻檐角的风铃叮咚作响,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摇成一坛越酿越醇的青梅酒,坛子里泡着的,正是这歪歪扭扭却盛满光阴的发辫,和比发辫更绵长的,青梅竹马的岁月。
洛君的指尖刚将素兰绸带系成蝴蝶结,忽听得院墙外传来拨浪鼓的声响——是虎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