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飘花,安族“暗者”之最底层,无数又无名,下有婢女、农妇、妻鸡狗者,上有花魁、名伎、贵胄妻妾,总有飘花假扮蛰伏,是为世间最暗处。
大吕末年,天下暗流涌动,纵横家挑动开元卫,藩王暗谋造反,黄头军起兵中原。正值多事之秋,“暗者”北遁,断臂求生,“花簿”暴露,飘花香消玉损无算,惨不忍睹。
人生世间,自尊自贵。与才子佳人,与荣华富贵,与一切美好无缘的飘花,亦是如此。
高高在上的那些人,无法预料即将到来的狂风。
那一日,从青龙道的山谷里,浑身是伤的安旭被猎户救起。
她的背后是安云刺的伤口,与浑身之伤比,那最令她痛苦。
安旭遭到了背叛,她最信任的如姊之人,将她利用后垃圾一般抛弃。那寒江枫小姐,应当被安云带走,凶多吉少了。
那时,她受尽苦难折磨,但她甚至没想过复仇,她经常向姐姐撒娇,却无法面对她真正冷漠的一面。
她不想复仇,但在那之后善良之人一一受难,对她的伤害仿佛永无止境。
那时,她身体康复,要去帮猎户做陷阱,她也精通此道。再回到山中,只看到被官兵焚毁的废墟,被吊死在树上的猎户夫妇。
“助贼者死”
牌子上如此用血写着。
官兵为什么知道自己没死?只有安云和那几个官兵将自己丢下山崖。又是安云不成?
安旭知道,自己应该已经躲无可躲。
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旧情?
***
再出发,已经是五个人。
我们商讨了很久,鉴于安旭问什么就答什么,而且她确实不好处理,商讨之后,也就带上了。
安旭嘱咐清兰和依月好生捕鱼看家,不要生事不要跟来,就和我们一起上路了。
“我说,那两个孩子留下真的好吗?”
五人骑马同行,我就问道。其他三人对她非常不信任,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们好歹也是飘花,保护自己是基本的本事。”
她答道。
“你找到安云后要怎么处理?”
我继续问道。
“你当初在辽东都没有报成仇,现在继续寻仇会有结果吗?”
“小姐不会是想劝我不要报仇之类的吧?”
她总是太懂我在想什么,这一点恰令我厌恶。
“那倒不会,说到底不是我的事。但你如果滥杀无辜,招惹是非,那我也不是很想带个人帮她去杀人放火。”
既然都被看透了,我也直说道。
“如今的草原,滥杀无辜的事也不奇怪了吧?”
“哈?”
卓娜提亚瞪向她。
“开个玩笑,不说滥杀无辜,安云我也想问个清楚再看是要杀还是不杀。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会恨的呕血了,我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如此。”
“寒江枫这个人,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寒江氏可是辽东女直大族,你这么多年没查出个好歹的话,牵扯的事应该不小。”
“现在辽东已经变了天,丰家和寒江氏全都失势了,再牵扯什么也无所谓了。”她说道。
倒也确实是如此,现在查应该不用担心会查出麻烦了。
“你就这么确信安云会在威宁海?”
“我曾经打听过,知道了威宁海的田庄里,有一处的小领主是亲母,那个亲母的假名和暗号都和我知道的别无二致。我就是害怕被认出,所以不敢贸然前往,需要一个飘花绝对认不出的人打掩护。小姐现在可是红人,她们认出你就会关注你,那就没人会注意我了,小姐现在去威宁海也是自然而行,她们就算警惕商贾也不会警惕你。”
“哈哈……”
心里有点打鼓。如果飘花那么神通广大,威宁海又有一窝的飘花在等我们的话,会不会直接把我和卓娜提亚的真实身份认出来?
但转念一想,认出来也没啥。成组织的安族人不是疯子,没必要招惹布谷德老营。如果是散居的飘花,那总能想办法拿捏,也是比较好处理的。
卓娜提亚看向我,她也在担心同样的问题。
我只是胸有成竹的微微点头,让她不要多虑。
“你有什么计划吗?我们虽然是要去威宁海,可我现在连威宁海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毕竟我们上次见威宁海是威辽之战时的事了,那时候这里都打成了浆糊,如今肯定已经大变样。
“据我调查,威宁海的田庄最北端叫昌汉庄,领主是个布谷德人。那里应该没有飘花潜伏,我们可以把那里当做据点,如果出了问题可以躲回昌汉庄,趁那几个领主不对付就可以脱身。”
“布谷德人吗?”
我喃喃道。
“对,是个老营出来的,养老的老领主。我记得名字叫贡格。”
呃。
我和卓娜提亚面面相觑。
不会吧?是贡格公?
那个把我和安希澈抓给卓娜提亚的老贵族?
后来办砸了太多事,被卓娜提亚打发回乡养老的,在中原攻伐和撤退时依然带人主动效力,还和我重新面见叙旧过的贡格公?
“怎么了吗?”
她看出了我们的异常。
“怎么四个人都不对劲?”
不光是我,小苍兰和红香也知道贡格公,因为我经常讲这个人。在我是奴隶时打过我,但后来又对我不错,知道我和卓娜提亚的关系后,唯一一个让我好好对待卓娜提亚,而不是求我不要魅惑她让她丧志的老臣。
她们不知道卓娜提亚,却也知道贡格公认识我。
“不会吧?难道说你们见过?那个贡格是老营出来的,你们难道在老营见过?认识?”
安旭继续道。
何止是认识。如果遇到了别说我和卓娜提亚,如果安希澈现身,他连安希澈都能认出来。
“我是不知道小姐出来有什么任务,看你们这样子,你们不能被贡格认出来吧?”
“可以这么说。”
猜的倒是很准。
“那可麻烦了啊……这回不仅不能在昌汉庄修整,还得躲着昌汉庄吗?”
她思考着。
卓娜提亚有些担心的样子,我也担心。如果说安旭意识到我们可能帮不到她,会不会翻脸?
果然应该趁现在制服她?
“如果要躲开昌汉庄的话……那就得去榻部庄了。那里的领主是中原人,但庄里是有飘花潜伏的。”
“只是庄里有飘花应该没那么麻烦吧?那个可能认出你的不是亲母嘛?”
我问道。
“亲母当领主的是在坝岩庄,那是最南端。问题是我不太清楚,榻部庄的飘花是不是坝岩庄的人。如果不是的话就好办了,如果是的话……”
安旭说着,看向了我。
“怎么了?”
“我想去解决掉那个飘花,只是不知道小姐……”
“一去就杀人吗?你这也太残暴了吧?”
“不不不,您想哪儿去了。”她摇着手笑道,“田庄里人不多,乱杀人是没用的。我要做的就是骗或者绑,把她弄过来,问个清楚就行了。”
“可是,你怎么确定是飘花的?我一直想问。亲母可以说你知道,见过,飘花不是只有亲母知道谁是谁非吗?”
我忍不住问起。
“从小训练的飘花,对飘花本身来说可太好认了。所以飘花不会扎堆。”
她歪着嘴,一脸很拽的自信样。
“那么,既然是飘花,不会宁死不从吗?”
“失散的飘花是不会宁死不从的,我清楚。”她说道,叹了口气。“如果宁死不从,那就不是失散的,是有亲母的,那么到时候再想办法处理,比如关起来之类的,方法总是有的。”
“总之,不要乱杀人就好。”
“小姐还怕杀人?我看小姐,手上的血腥不少吧?”
她很敏锐。
能一眼看出安希澈的存在,看出我是贵族又不是的出身,能看出飘花。如今也能看出,我是实实在在杀过人的。
“那和你有关系吗?我是叫你不要乱杀人。”
“哦,当然,我理解错了。当然不会乱杀人,我是知道分寸的。”
她笑道。
安旭说了安云的事,说的真真切切。我们都可以听出来,那是任何演技都无法代替的真情实感。
最后而言,被打动的不是我,而是卓娜提亚。
或许是安云的事情,安旭的经历,叫她回想起了李逸笙的往事。她从不信任到开始可以体会安旭的感情。
当时我和两个丫鬟都不太同意带上她。卓娜提亚却倾向于带上她。
出发前,她私下对我说:“以为被逸笙姐背叛的我,当初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啊。安旭还能这么克制,我觉得她可能挺了不起的。”
李逸笙不是貌似,而是真的背叛了她。卓娜提亚走出来花了多久,如此来看安旭确实是冷静无比。
这是我们带上她的重要原因。
我和卓娜提亚,或许都在心底期待着,可以有一些弥补什么的机会。
哪怕弥补的不是自己。
******
那还是将近十年前。
那时的安旭躲开了官军的追杀,安葬了猎户夫妇。之后辗转辽东多地,遇到了很多飘花。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安云之外的飘花。
她那时第一次知道,飘花之间能在茫茫人海中互相一眼认出,就像是染了色,发了光一般。
她遇到的很多都是和自己一样失散的飘花,很多都愿意帮她,一些则死不承认。其中有一个叫春香的,当着丫鬟的,教了她很多,与她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她教会了安旭作为失散的飘花如何生存,为何必须躲开安族人和亲母,甚至是同样的飘花。很多失散的飘花就像等着主人的猎犬,傻傻的继续着自己的状态,直到被自己的同道除掉。因此,必须自己保护自己。
这一课的最后,是春香以性命教会的安旭。安旭的活跃暴露了春香,她被四个飘花所杀,扮作了土匪入门,死状凄惨。
安旭又花了一年躲避,并提升自己的本事。在那之后,平生第一次不是遵照亲母的命令,而是自发行动。她暗杀了那四个飘花为春香报了仇。
春香总说自己也想去明古台,说那里虽然是军镇,但女直人,布谷德人,辽东人一起生活,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是个适合失散飘花的好地方。
明古台,那是安旭本绝不要去的地方,那是原本护送寒江枫小姐的目的地。她不知道小姐如何了,安云在哪里,她们是不是就在明古台。她想去,又怕,又被春香说的憧憬。
为春香报仇后,安旭觉得自己应当向前走了。至少看看安云和寒江枫小姐是不是在那里,至少看看,明古台到底是什么地方。
若是都不在,那就继承春香的愿望,自己在那里老实生活好了。
那不是很好嘛?
安旭开始觉得,生活不是那么差。
在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来到了辽东的边缘。
再往深处就是女直城寨,在那交界处,就是明古台军镇。
远远地可以看到城门楼,高高飘扬的旌旗,紧闭的红色城门,青色的砖石城墙。
乌云之下,却也可以看到别的东西。
无数的长枪被立在城前的平原上,就像小丛林一般,只在中间空出一条路来。
那些长枪长杆,都不是空的。
一些上面,飘荡着白色的东西,一些上面,扎着什么东西。
飘荡的东西,是一张张人皮,勉强能看出四肢和头的轮廓,五官的空洞。被扎着的,是一个个干瘪的首级。
不光如此,也有残肢断臂,也有被捆在车轮上悬挂的干尸。
从眼前的高地,直到尽头的明古台城门,都是如此。
乌鸦乱飞,苍蝇肥虫满地。乌云压地,黑雾肆行。
“……这里是……明古台?”
这是……明古台军镇?这是…好地方?
安旭吐了,强烈的恐惧之下,身体无法动弹。
她想起了在出发进山道之前,听到的面馆老板的话。
“明古台啊?那地方最近也不咋太平”
安旭那时候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