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小敏和小灿两人几乎把楼梯踩塌,笑闹着,小灿扑到我面前说:“小蓝,你......”没说完,小敏把她往后一拉,抢着说:“我来说!我来说!”小灿不服气,伸手去捂小敏的嘴,可是不够高,小敏把扬起下巴,朝天吼了一句:“小蓝,你考了第一名!”尖细的声音刺穿走廊上闹哄哄的课间休息,我整个人像被电了一下,全身瞬间换了另外一种兴奋。小欣问:“小蓝第一名啊!考了几分?”小敏在空气中画了一个“1”和两个“0”,说:“语文数学都是一百分。小蓝,不错噢!”她用力地捏着我的脸,那满意的眼神,好像我是她的孩子一样。小灿气得跺了一下脚,不服气地说:“明明是我看到试卷分数的,应该是我来告诉小蓝,哼!”“你可以去告诉陆小凤啊,她也考了她们班的第一名。”小敏推了一把小灿,两人又开始打闹起来,没有注意到从后面走过来的阿哲和陈友,小敏一脚踩在不穿鞋的陈友脚上。陈友抬起脚来哟哟地摸着脚趾头,骂道:“谁踩我!”
小敏一看是陈友,收住了笑,退到小灿身后。陈友指着小敏说:“又是你,沓小敏!”小敏对陈友的“伤害”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将他无意绊倒就是害他被老师收缴了私物,陈友对她是又厌又恨。小敏虽比陈友高了半个头,还同样瘦小,但陈友凶而又坏的样子小敏总是有些害怕。陈友想走上来教训小敏,却被小灿拦下了。小灿双手叉腰,一派大姐作风,说:“陈友,你别想欺负小敏。”我怕陈友会动手,吓唬他说:“陈友,你要是敢打人,我就记下你的名字!”陈友一脸不在乎,说:“你随便,我才不怕。”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小灿脑袋一转,说:“陈友,你要是敢欺负我们,我就把你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告诉所有人。”身后的小敏提起胆子补了一句:“对,你的分数很少。”陈友担心我们真把他的分数说出来,有点慌了,说:“我考几分关你们什么事,老师也管不了我!”
“哟,陈友,厉害。”阿哲佩服地攀着陈友的肩膀,两人估计觉得自己特别帅气,浑然不知陈老师站在他们身后。她手里捧着一沓试卷,脱开儿子小周浩拉着她的小手,揪起陈友的耳朵说:“你考几分,老师管不了你是吧?”
陈友憋红了脸,一半是因为痛,一半是因为被走廊上的同学看着不好意思。阿哲偷笑了一声,被老师瞪了一眼说:“还笑,你都考倒数了。”阿哲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这回肯定要见家长了。
陈老师搬了自己的凳子放在课室进门的地方,把小周浩放在凳子上,给他一碗粥,说:“好好吃。”每节课,陈老师都带着自己这个才五岁的儿子到课室里来,让他坐在门角里,自己站在讲台上讲课。他乖巧地坐着,一个人玩着一辆红色的玩具货车,把长凳当作公路,呼呼地滑动着车轮。班里的一些男生看着出了神,直盯着小货车看。陈老师刚开始还能用她的威严镇压住课堂上的躁动,但挡不住男生心里的那份好奇与渴望。陈老师不得不让小周浩将活动场地移动到了课室外面的走廊上,可是男生的目光依然紧跟不断。陈老师没有了办法,只能把小周浩手里的玩具车换成了一碗粥,达到了生活和教学的两全其美。
陈老师摊开一沓试卷,拿起教棍在上面有节律地打着,仿佛打的是我们自己的屁股,感觉到一种隐形的疼痛。她沉着脸,说:“读到名字的同学上来把试卷拿回去。”这是我们头一次考了试还能把领回自己的试卷,接过老师手中的试卷,好像重新拿回了自己一件被人代为保管了很多年的旧物。窸窸窣窣,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在互相比较着试卷上的红色分数数字。小欣盯着我的试卷问:“小蓝,老师怎么没有念我的名字?你都拿回试卷了。”老师清了清嗓子,拍着讲台喊道:“不许吵!没有试卷的同学到走廊来。”小欣出去后很快就回来了,她像个受伤的小兔子,捧着脸看着我说:“怎么办?老师说下周要开家长会,我不敢叫我爸妈来。”看小欣的样子,这次的家长会变成一场宣判大会,阿哲肯定是逃不掉了。从开学以来,阿哲就已经因为纪律问题几乎每节课都要被老师点名批评,他的脸皮已经被削得越来越薄。他一直死守住自己的最后防线,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老师把父母请到学校里来,他尤其害怕他那高大壮硕的父亲。可这一次,他考了倒数第一,陈友考了倒数第二,老师发现他们两个人的试卷答案几乎一模一样。陈老师凭着自己多年的教学经验,一眼就看出了当中的端倪。在她的审问之下,陈友老实地承认了自己偷看抄题的“罪行”,阿哲则红着脸不做声。
“李哲,你明天把爸妈叫来学校。”陈老师给他又一次下了命令。
“我爸妈不在家。”阿哲还是那样的回答,可陈老师这次很不满意他的再一次“说谎”,急着眼说:“我不管他们在哪里,这次我必须把他们叫来。”
阿哲其实并没有说谎。阿哲的父母从小外出工作,只有过年才会回家,他是由奶奶带大的。阿哲就像是在农村里那些放养的小牛一样,哪天不来学校家里人都不知道。他攥紧拳头,眼眶红红的,吼了一句:“我不读了!”转身跑下楼去,丢下气鼓鼓的老师在走廊上。所有班级都在上课,校园里空荡荡的,陈老师从二楼往下看了好一会都没有见到阿哲的身影,派我去找一找他。
我钻进一楼黑魆魆的楼梯间唤了好几声没人应,又在男厕所外面站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人出来。厨房里他肯定是进不去的,学校大铁门还紧锁着,学校能藏身的地方也没有几处,他会跑到哪里去呢?凤凰花瓣在地上铺了红红的一层,我一脚踩在豆荚上面,“咔嚓”地爆开了口。凤凰树底下有东西“嗖”地动了一下,是阿哲的脚。
树干长成一个大大的臂弯,阿哲坐在花坛里,整个人靠在树的怀抱里,从背后看完全不知道他躲在树底下。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站了一会才说:“老师叫你回去。”
“我不回去!”他拿一根树枝在泥里胡乱地画着,脸没有刚才那么红,但眼里的愤怒一点也没少。
眼看就要下课了,我急了,说:“老师要我找你回去!”
阿哲丢了小木棍,挺直腰板,也不怕我,说:“老师叫你记名你就记,害我被罚了好多次,你是‘汉奸’!我不回去,我不读了!”
我的心里难过又委屈。自从我当上班长后,阿哲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他讨厌我到老师那里去打小报告,说我管纪律的时候凶巴巴的,总是什么都听老师。可我其实好多次都偷偷擦掉了他的名字,就是怕他会怪我。
我觉得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冲着他说:“随便你,我以后再和你说话就不姓李!”当友谊闹翻的时候,我们总喜欢以自己的姓氏起誓。
阿哲连续好几天没有来上学,自已一个人跑到村里的小河去游泳、到树上去掏鸟蛋。他奶奶拿着棍子追着他满村跑,最后实在累得没有力气,只能打了电话把他父亲叫回来。阿哲被父亲带来学校,他却死活不愿意进课室。老师拉他,他猛地甩开老师的手,僵在走廊上。陈老师一改往日的严厉,柔声细语地说:“老师就是希望你能认真点学习,不会打你的。”阿哲害怕陈老师手里的教棍,小周浩因为顽皮哭闹影响了上课,陈老师把棍子都抽断了。阿哲是个怕痛的人。
阿哲的父亲用浑厚的声音命令他:“你进去!”
阿哲站着一动不动,陈老师俯下身来微笑着说:“要不我让你和一个学习好的同学坐一起?李小蓝怎么样?”
正闷头早读的我打了个冷颤,看了一眼窗外,正好对上阿哲的视线。阿哲把头一扭,嚷道:“不要,我不要和她坐!”他自己都常常嘲笑班里那些和女生同坐的男孩,加上我们现在“决裂”的关系,他是打死不从。
阿哲的父亲没有了办法,拽着他推到课室里来。阿哲攀着门框,想奋力挣脱父亲强有力的大手,挣扎着往后退,哭嚷着:“我不读书!我不读书!”他像个陀螺一样转来转去,哭得眼泪鼻涕一坨坨。老师无法可施,他的父亲觉得丢人,给他办了休学手续。村里的93年上学五人组少了一个人,当我们到学校去,他就骑着那辆曾经承诺父母回到学校读书而得来的单车在村里四处晃悠,阿哲成了一个无业游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