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饭煮好了没有!”我隔两三分钟就跑到厨房门口去看,看着客厅墙上的大木钟急得直跺脚,“都十二点四十分了,饭什么时候煮好!”我倚在门框上嘤嘤呜呜的,弟弟坐在沙发上饿得哇哇大哭,口水鼻涕淌得满嘴都是。
低矮的厨房里冒着如云白烟,灶膛里的火忽明忽暗,母亲对着灶口鼓着腮帮子吹气,呛得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她记错了时间,从地里回到家已经是十二点半,往日这个时间,我们已经吃完饭出门上学了。姐姐和哥哥每人啃了几条冷番薯匆匆回了学校,我一饿就浑身无力,中午布置的作业又多,下午还要出黑板报,我怕自己会当场倒下。所以饭刚熟,我就扒了一碗白米饭来吃,可赶到学校的时候,我迟到了。
冰子老师在走廊上和大贤班的班主任聊得正开心,我蹑手蹑脚走过去。
“这不是你们班的班长吗?怎么都迟到了。”大贤的班主任笑着说。
冰子老师看了我一眼,没出声。
等到我走进课室,我发现大家都在低着头抄作业,站在黑板前面的,是小凤。她抄着的,是上午放学的时候,冰子老师跟我说的题目。在这之前,班里每天的作业,都是我抄在黑板上,从未有过其他人。站在黑板前面,我还不到黑板的中部位置,要仰直了脖子,才把字稍微写得高一些。虽然姐姐说过我的字写得又丑又难看,但我却很喜欢拿着粉笔的感觉,因为大家都在等着我。就算我手慢脚慢,大家都只能等我。可当我看到小凤站在黑板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一旦错过了时间,就没有固定不变的等待。
午读课后,小凤把我拉到了凤凰树下。她搓着手说:“小蓝,你会不会生气?”
我知道她指的是抄黑板作业这件事。我想了一下,说:“你抄,我不生气。”
“老师叫你抄的黑板作业,可是被我抄了.......”她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犯了很大的罪一样。
我挽起她的手说:“如果不是你,我估计都被老师给骂死了。”
小凤开心地笑了:“抄黑板作业原来这样的,我觉得自己好像个老师!”她说这话时,满眼都是亮光,仿佛此时就站在讲台上一样。
上了四年级之后,数学明显比以前难学了很多。包子老师的讲课速度不像冰子老师,慢悠悠的。她讲课如投飞镖,快速而利落,极少会重复第二遍。讲完课本上的题目,她每节课都会出一道书本上没有的题来给我们做。很多时候,当我为怎么解题而脑子打结的时候,陈天已经把算法给写出来了。每一次,他都能让包子老师刮目相看。在数学上,我和他的区别,就是蜗牛和火箭的差距。一会就要上数学课了,可包子老师昨天留下来的那道题我还一点头绪都没有,这种耗时费力的题目,让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小凤几个趴在我桌子上问:“小蓝,那道题你做出来没有?”
“没有。”我昨晚在灯下想到睡着,都没有摸清楚到底要怎样下手。
小敏叹了口气说:“你都做不出来,那只有一个人会了。”
“谁?”咪琪眯着眼睛问。
小敏白了一眼说:“陈天啊!”她跑过去又想把陈天的作业本抢过来,被陈天藏到了桌子里去,说什么也不肯拿出来。小敏空手而归,把小欣推过去,说:“陈天这个小气鬼不肯给我,你去!”
“陈天,你把作业给我们看一下吧。”小欣把手伸出去。
陈天皱着眉头说:“你们看不懂的。”
“那你去给我们讲一下!”小欣直接把他连人带本拖了过来。
陈天被我们围在中间,未闻其声脸先红。他打开作业本,掏出一张草稿纸说:“先画一条线,然后从中间剪一刀。这样,剪一次有两条线,剪两次有三条线,剪三次有四条线......”
“我知道,剪四次有五条线,五次有六条线!”小敏掰着手指越数越兴奋,可马上又蔫了下来,“剪一百次,哎呀,我数不过来了!”
陈天无奈地摇了下头,说:“你们找一下规律。”
左看右瞧,我才恍然大悟:“绳子的段数比剪的次数多一个!”
“对。所以,剪一百次,就会有一百零一段绳子。”陈天在本子上写下100+1=101,平时看着这么简单的一道算法,却让我们抓头挠腮都想不出来。可在陈天看来,却显得那么轻松易得。
数学的时候,包子老师一点都不惊讶我们这次能够做出这道题,在她看来,这本来就是小菜一碟。下课后,她递给我一本书,上面勾了好几道题。我盯着琢磨了一会,鸡兔同笼问题,好奇怪的题。包子老师问:“算出来了没有?”
我摇摇头,说:“老师,你为什么出这么难的题给我们做?”
“下学期的全镇竞赛考试,这些题都可能会考到。”包子老师边改作业边说,“你去出黑板报吧,写完了给一班。”
包子老师刚走,大贤就跑过来找我:“小蓝,你们班主任叫你去教导处。”
死了,不会是记起我们没有打扫课室的事了吧?我拉着小凤忐忑地走进去,冰子老师也递给我一本书,也勾了好几道题,和我们平时做的练习不太一样。但语文,我还是能看得明白。她指着上面的题说:“李小蓝,一会出黑板报,你把这些题目写上去。”
“老师,我要写数学的黑板报。”我不敢抬头看她那冷冰冰的脸。
小凤向冰子老师毛遂自荐:“老师,这个黑板报,可以让我试一下吗?”
“好。”冰子老师淡淡地说,把书给了小凤。
如果不是小凤,我估计又得“死”一回了。冰子老师今天的脸色尤其难看。英语课的时候,小敏说冰子老师会发回期中考试的英语试卷,搞得大家兴奋又紧张,老师还没来,就鸟出笼般叽叽喳喳吵起来。冰子老师最见不得我们吵闹,一进门,气得脖子青筋突起,“啪”地一下,直接把录音带摔在地上,转身走到了走廊上。这是她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我们连脚趾头都不敢动,课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陈天走出来把录音带捡起来,把乱掉的带子一点点卷好。冰子老师走进来,把一沓试卷往讲台上一放,沉着脸说:“英语考成这样,还有工夫吵!”
这次期中考试,我们的英语是全军覆没。录音机里播放的英语,我们拉长了耳朵听,没几个人听得懂说什么,更别说还要写下来了。等到收卷的时候,听力部分如雪落大地,白茫茫一片。小灿怕得哭了,小敏满不在乎说:“小蓝都没写,你怕什么!”小灿大嚷:“我语文试卷的作文都没写!”考试失利的挫败感,简直比踩了狗屎还难受。
下午,我们搬着凳子从凤凰树下穿过,与厕所在同一水平线上的那堵墙下,看到了每个班级的学生尖子。能让这些学生感到骄傲的,除了上台领奖,就是出黑板报了。大家都穿着旧旧的衣服,但脖子上的那条红领巾却是比其他人的整洁干净,系得也要更为整齐。金色的阳光洒下来,远远地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学前班的时候,大贤就告诉我,等上了高年级,我们就能出黑板报。瞧她站在凳子上向我招手的样子,笑得那么开心,像终于圆了多年心愿一样。
“小蓝,你看下我的字有没有写歪?”大贤站在凳子上,紧张地让我帮她检查。
“没有,就是字写得有点大了。”我侧过身去看了一下大贤写的黑板报,“像你,壮壮的!”
大贤朝我扔来一个粉笔头:“切!我们班的黑板报比你们班好看。”
小敏一听,不服气说:“我多画些花啊草啊树啊,肯定比你们班好看!”她抓起一根彩色粉笔就开始画,等她画完,旁边高年级的一个女生看到,走过来问她:“你能帮我们班画些画吗?”
“行呀!”她屁颠屁颠地就跟着人家过去了。
我低头看了一下黑板下角处,一棵遒壮高大的树,开满了红如鸡冠的花。看着看着,竟觉得比我们身后的那棵凤凰树还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