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不是第一次进入圣山了。

不知道是因为天道不接受厉鬼成仙，还是纯粹的成仙行为守则，但确实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插手，将方野这些年来一直维持的平衡打破，这些本可以在幻境里被她反复虐杀的垃圾，竟然也敢反抗了。

最让人恼火的是，她自己这边的人，竟也在偷偷帮助那些垃圾，难道是忘了当初怎么被欺压伤害的么，骨头就这么软？

“我当然记得！”妙妙激动反驳，“但是，对我来说，还是希望你能放下这些，不必再和我们一同痛苦了！”

方野眯起眼，冷冷道：“撒谎！”

只是那些搅乱她的东西到底还是有用的，无论想法上有多愤怒，她此时的心情都平静如水，懒得再起波澜。

为什么？凭什么？

方野闭上眼，试图激起心中的愤怒与怨恨，感觉不到，她便睁开眼睛，静静打量着妙妙和小花，忽然道：“你们两个，这个样子可真恶心。”

小花痛得奄奄一息，没有回应，妙妙捂着小腹向后退了退，哀求道：“小野……”

方野抬起手，手腕转了转，似笑非笑地刻意道：“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她拖长了语调，颇有阴阳怪气的意味，妙妙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方野出手如电，用力钳住她的脖子，不断收紧、收紧。天地似乎为之变色，黑云翻滚，云层中隆隆作响，她听见有人叫自己：“阿姐！”

方野侧头看见小花已经坐起来了，她红着眼睛，满是惊慌不安，那张枯瘦稚嫩的脸一点点模糊，异化，仿佛一步步成了大人的模样。那张脸变得和方野有六七分相似，她狠狠皱眉，恍惚片刻，回过神手下更加用力。

终于，在最后时刻，一片白光大作，周围的一切都空了，方野缓缓收回手，站直身子，看向天空。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灿白光芒，散发着金光的台阶从身前延伸到天空，架进了无边的明光中，方野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灵力回来了。

云层中似乎隐隐传来叹息：“苦海无涯……”

方野冷笑：“我可不在苦海，也并不需要回头，要回头的是你。”

未知的声音道：“若你能去戾气，敛怨心，便可一步登天，飞升成神。”

方野平静下来，不急不缓道：“既然我不符合你们的规定，请回吧，不然就打散我，不该勉强的事，不要勉强。”

声音再一次叹息，如同钟声一般晃晃悠悠，方野只觉得脑海一阵刺痛，咬紧牙关拼力抵抗，汹涌的灵力在静脉中翻腾，直至最后滚热的气泡在血液里升至顶端——

方野又一次睁开眼，感觉到丹田干涸，心情稍有些崩溃，默默捂住眼睛。

她一直觉得，作为一只怨鬼，自己是少见的好脾气了。

方野不是没见过同类，到她这个怨气的都少见，但同类都非要啃噬活人血肉魂魄才能得一夕安宁，她却不用。她可比那些修士正派多了，怎么偏就追着她咬呢。

“小野。”

突兀的声音惊得方野瞬间就坐了起来，她起身扭头，手握成拳，调动着几乎枯竭的灵力，神色冷冽，“……又是你。”

妙妙满脸疲惫，望着她的眼神苦涩又温柔，轻轻说：“不要紧张，你连失去记忆也不愿意放过他们，看来是真的很不愿了。我们，换一条路吧。”

方野静静盯着她，不置可否。

妙妙柔声道：“你不要太防备我，小野，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妹妹。你还记得吗？”

方野犹豫片刻，坦然道：“说实话，没有。那些记忆对我来说只是观看别人的故事，我不会觉得那是我。”

妙妙温和道：“那你为何会怨恨那些人，宁愿放弃飞升机会也不放弃折磨他们呢？”

方野没有说话，但她在心里回答。

因为不喜欢被逼迫。

任何人、事，哪怕是天神，也不能逼迫她低头。

妙妙等不来她的回答，干脆自说自话道：“不如，我们换一条路。我帮你摆脱这循环，你……给我们自由。”

方野道：“我只会给你们个痛快。”

妙妙：“未尝不是好事。”

方野沉默片刻，微眯起眼：“也行。说说你的想法？”

妙妙伸手掀开她床边的帘子，橙黄色的暖光照射进来：“帮助我们，得到和平。”

方野没忍住，惊愕道：“你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竟也要和解吗？”

妙妙疲惫道：“和平总比你死我活好。”

方野一时沉默，神色阴晴不定。

说到底，她如今硬扛着，也不过是因为不愿低头的反骨和根植于体内的怨气，要说多喜欢这个不断循环的幻境，绝对没有。

她都这么说了，方野反而生出几分好奇，笑了：“行啊，我看看你们想怎么玩。”

妙妙颇为惊喜的模样，抿唇笑了，方野挑了挑眉，不语。

“我相信我自己。”方野想起择风给出的答案：挖掉那颗一直看着我的眼睛。

方野翻身下床，动了动腿，没感觉到什么束缚，揣起手跟在妙妙身后。这房间看起来是她的房子，推开门时，门外光线明亮，风景秀丽，小花在院子里抱着石头跑来跑去，温和优雅的夫人对着光编织新衣，还有一个……

方野神色一凛，下意识想摸腰间的剑。这是个男人，看着也是憨厚老实，站在夫人身侧，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方野：……？

妙妙道：“这是你的爹娘，小野，放心走吧，大家都很好。”

方野：“如果你要我承认他们是我爹娘，就应该支持我去杀了那个男人。”

妙妙表情一僵：“……大家都很想过好的。”

方野不置可否，跟着妙妙走出去，所有人都好像变成了热情单纯的村民，见了两人纷纷笑着迎接，打招呼。

她满眼警惕，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妙妙试着拉了拉她的手：“她们和当时的你一样，都没有那些记忆，别紧张。”

方野瞥她一眼，目视前方。

她知道，被困住的灵魂还有很多是懵懂的孩子，比如小花。

以前她们几乎从未接触过，因为方野不在意。

路边的陌生小姑娘摘了朵花递给她，方野斜睨着她，不伸手，她很执着地往前递了递，露出缺牙少齿的笑容。

方野顿了顿，移开视线，伸手拿了过来：“……谢谢。”

妙妙轻笑了下，方野将花扔进她怀里：“要干什么，你不会就让我看看吧？”

“自然是有事要做的，”妙妙说：“那些修士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有能力，我们一起去杀了他们。”

方野皱眉：“我现在没有灵力。”

妙妙道：“我带你走，每走一步，就可以恢复一些。等你杀了他们，择风就会回来。”

方野认真看了她一会，缓缓点头：“也行。”

至少不是总拦着她动手了。

妙妙带她来到视野开阔的山坡上，指着对面的宫殿道：“择风在那里，他们每年都会挑选合适的男女去伺候。你是姑娘家，装扮一下吧。”

方野拿起她递过来的裙子看了看：“我喜欢男装，不可以吗？”

妙妙：“……他们会搜身的，被发现了就不能进去了。”

方野轻嗤一声，扬手披在身上：“随便你。”

妙妙轻声细语地指导：“你步子迈小一些，不要抬头直视人，多笑笑……但不要太夸张，更不要这么假，说话声音轻一些……”

方野烦了：“这到底是让我混进去，还是把我当猴耍啊？”

妙妙直接伸出手把她的衣服拽好扣上，方野不耐烦地挣动时，忽然感觉丹田涌出一股热意，熟悉的轻盈感回来了不少。

方野：“……”

她默默穿好了衣服，低眉顺目，一副乖巧的模样。

妙妙笑了，她双手合拢放在腰间，目不斜视，道：“跟着我，我们现在出发。”

方野别别扭扭开始小碎步，确实如妙妙所说，每走一步，灵力就充盈几分，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这座宫殿在荒郊野外堪称辉煌，几个白衣侍从握着剑守在两侧，方野垂眸，余光瞥着妙妙，跟着她往里走。在踏入宫殿的瞬间，她感到了汹涌的灵力和自己与择风微妙的联系。

一个红衣戴面具的“男人”坐在正中央高位的椅子上，支着脑袋，唇角微勾，雌雄莫辨的嗓音传遍空旷的大殿。

“欢迎回到我们最幸福的家园，我亲爱的……”

“夫人。”

方野下意识皱眉抬眸，妙妙死死拽着她，“你的灵力！灵力！”

方野意味不明地盯了她片刻，缓缓低下头，以示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