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翰明阁,薛景姮与楚诵宁同踏着宫衢向宣德门而去。
直行至将要出门分别之际,薛景姮犹豫再三后,方才出声问楚诵宁。
“公主,卑职擅自请命,可有碍于公主计略?”
“何出此言——这原本就是令君分内之事,孤还当谢过令君呢。”
“如此,卑职方可安心。”
到了宣德门外,楚诵宁却停下来,转身过来,似乎有事要与薛景姮商量。
“不知令君预备何时启程?”
“卑职以为,事不宜迟,因此明日便要离京。公主可还有它事吩咐?”
“孤只是有意于西郊浣音观中设宴为令君饯别,令君若明日启程,今日可还有余暇前往——”
“承公主盛情,卑职却之不恭。”
颔首过后,薛景姮再抬头时,面上已复带了平昔韵致。
“早闻浣音观中胜景别致,神意幽遐,奈何为公主私第,一向无缘游赏,不料今日竟得蒙公主相邀,实属有幸!”
“令君雅望,孤亦久闻,只无由相识,于今之宴,令君定当尽欢。”
薛景姮拱手后,又邀:“某的车驾现驻于锦云大道之上,公主若无它事需要回府,便待某令人驱车前来,与公主同乘,如何?”
楚诵宁神色微动之间,已然点头应下了。
“有劳令君。”
薛景姮于是向街对面的茶肆中去寻林兆空,却没寻着,问过店家才知林苒樾已将马车赶到了附近的夹巷中,于是又去巷中喊她出来。
林苒樾倚在车前,赶着车缓缓驶出巷口,抬眼掠过楚诵宁,瞬间便闪开了。
依照薛景姮的吩咐,将车停到了楚诵宁近前,自行跳下了马车后,仍待薛明章吩咐。
薛景姮发觉她有些呆呆的,也不再开口,正要亲自伸手去扶楚诵宁登车时,却又被林兆空抢先上前抬起了手。
“请公主登车。”
楚诵宁登车后,薛景姮却未依前言与之同乘,掀起车帘道:“某为公主扶辕。”
楚诵宁知道她是有意避嫌,也不再多加请让。
薛景姮便于车前坐了,令林苒樾驱车前去。
阳翟西郊的浣音观,原本是先皇的别苑,在楚诵宁满周岁时,予她为礼。
其中景致不凡,至今年月愈久,愈加古朴。
楚诵宁近些年来,未曾设宴乐于此,便令观中草木山石更显得冷落清幽。
时虽已值寒冬,薛景姮却兴致未减,一下了车,便与楚诵宁辞过,自去游逛。
林苒樾不愿跟随她,安置了马车后却见楚诵宁仍旧立在原地相待,不得不随了她前去备宴。
观中自有专人理会,她也无需帮忙,便径自转到了一旁的闲厅中怡然坐下。
片刻后,楚诵宁提了一只食盒过来,在那张案前,与她对面坐了。
林苒樾不意她忽然坐在对面,在她坐下时,忽然立起身来。
她身形颇高,而又骤然起立,一时若平地生风,却未跨出半步,只垂眸顾视楚诵宁。
楚诵宁略仰起头盯着她,手中将食盒之中的几个碗盏一一取出,铺列于案上。
若此时日光透过窗照进厅内,楚诵宁定将隐于凌竞寻影廓之中。
但这时节已将近冬至,太阳落得早,况又正是阴天,因而今日也并不会有日光照进来。
她二人只在一片暗影之中相对。
四年前,二人于蕉山归来,亦是这般景况。
不过那时,林苒樾还是方领了钧台令的凌竞寻,仍是少年的意气风发,面如冠玉无瑕。
在蕉山猎场之上矫健勇猛,威风不让,到了案前,等待楚诵宁送饭来时,却不知忽又从哪里寻回了孩童的稚气。
看到楚诵宁案前摆放着一只酒杯,才端起碗筷便又放下了,起身转到对面,俯到楚诵宁面前,嗅了嗅。
“诵宁,你饮酒了?”
楚诵宁略向后仰,她却并不跟着俯过去,两步跨到楚诵宁身后,在地上坐下,伸手揽过楚诵宁令她倚在自己身上。
却又将脸贴上前去。
“殿下,也赏臣一口,好不好?”
楚诵宁躲不过,昂首将唇送了过去,与凌竞寻的贴到一起。
酒是早已咽下了的,否则她并不肯,她知晓凌竞寻不宜饮酒。
然而她们各自口中,却似另有什么,吸引着对方一遍遍尝过。
记不得是谁将谁的唇启开,亦分不清谁的舌被谁纠缠。
等到二人再度控制呼吸时,都还任由对方口中的缱绻在自己口中泛滥。
“殿下,饭菜要凉了。”
“我不想吃了。”
楚诵宁想吃点别的。
凌竞寻伸手端过楚诵宁的碗执了银匙舀起羹喂到她嘴边。
楚诵宁失笑,张口饮了却也接过碗匙。
“你去用你自己的。”
凌竞寻亦笑,应道:“臣遵命。”
凌竞寻将碗盏收去后,回来到楚诵宁身后坐下,任其仍旧倚到自己肩头,拂过她的长发,在她耳边低语道:“殿下晚饭用得不香,这些天在蕉山奔走劳累了罢?”
楚诵宁阖着眼,点头。
“那臣送殿下去沐浴更衣。”
楚诵宁复点头。
凌竞寻于是横抱过她起身向浴室走去。
到了那里放下她,楚诵宁揽在她颈后的双手却不愿松开。
凌竞寻也不急着挣开,闲了双手去为楚诵宁效劳。
“容臣为殿下宽衣。”
才将那一副腰带解开,楚诵宁却忽然松开了自己的双手,也来为她效劳。
“你与我一同——”
凌竞寻作势欲逃,却被楚诵宁抓住肩头,又不肯用力去挣,只好就着她的力向前倾去,贴近了她的面颊,才轻声作谑语。
“诵宁,你真要作这样的昏君么?”
楚诵宁一怔,疲惫之态一扫而空。
凌竞寻知晓她未曾虑及承继帝位之事,心中暗叹。
“若是由得他人登上那位,你又将被置于何地?”
凌竞寻亦只是叹。
无论楚诵宁身陷何地,她都会拼尽全力去护卫她。
楚诵宁明了她话中之意,面上亦浮起茫然忧虑之色。
不过,她手上的动作却未曾停下。
凌竞寻发觉时,自己的衣带已经被尽数解开。
——既知此事已不可挽回,她便也为楚诵宁除去衣物,拥着她进了浴池。
她虽然比楚诵宁年幼一岁,却因年少时周折流离,见惯了尘俗之中一切可见不可见违礼或合礼之事,早已知晓情欲之欢该何以致之,同时,她亦知晓,楚诵宁不知。
然若两人自以往少年相识,又分别,而今重聚,一分又一分靠近,一朝复一夕相念,所有无法用言辞叙说的情愫,终于如同盛夏的藤枝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
一年后相别,凌竞寻陷于漠北,生死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