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睡到天大亮,还是护士进来把俩人叫醒了。
陪孔令麒简单洗漱完毕,开始配合医生进行雾化治疗。
面罩再次把所剩不多的脸遮去了大半,边缘的压迫与药味的难受充斥在口鼻内外,拼命透过呼吸费劲寻找着不多的空气,感觉自己一秒又回到了那晚无处可逃的绝境。
跟着节奏慢慢替他一下下顺着胸口,捧着满是纱布的手和医生一起观察着全程动静。
十分钟后,摘下设备的瞬间咳嗽不止,如掉落岸上的鱼一样贪婪地吞入新鲜的空气。
轻拍后背陪他漱口歇了一会,医生的话顿时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来,看看眼睛还要不要再洗一次……”
刚擦完的冷汗刷地冒出来,手上条件反射地抱紧了身边的她。
哄了半天才说服他重新躺回去,叼上纱布卷的牙已经提前筛糠。
每剥开一层绷带,心头的恐惧感便增加几分。
眼眶周围的红肿略有消退,当医生戴着手套的指头轻轻掰开眼皮时,整个身子都收紧了。
“能看见我的手指吗?”
眼前只有微弱的光感,什么物体也没看到。
“至少有光感了,这是好的开始。今天再洗一遍,清洁后把感染发炎的地方修复,恢复得快就可以用慢点的药了。”
“医生,这个药的效果是不是比较厉害?他昨天洗完疼了很久……”
“主要是他当时受伤没有办法采取防护措施,那些烟气穿透皮肤和组织渗透得很深,侵蚀得挺严重的……”
“那他的视力……还能恢复到以前那样吗?”
“已经在用最好的方法挽回了,后续护理和营养跟得上,基本没有问题。病人自己的心理也要调整好,情绪对于恢复也是很重要的。”
“孔令麒,你听到了吗,心态很重要。别太紧张了,你的眼睛还是有希望的!”
他顺从地点点头,却还是担忧地按着她的手。
“调整一下呼吸,准备开始了。程女士,麻烦你帮我再固定一下他。”
几乎无味的药水浇进眼中,好似那晚一氧化碳不动声色地占据了头脑的意识,受损的黏膜像陷入逐渐发热的滚油里收缩不已。
医生边抹去流出的药水边吩咐眨眼,但满脑虫蛀样灼痛,已经把他的听觉堵上了。
被迫手动开合双眼,劲头十足的药力狂钻入髓,他差点想把医生推到地上。
“再忍忍,头别摇,误吸进肺就麻烦了!”
擦去流了半个脸的药水,终于最后一股“毒液”挤进了目的地,而后迅速捏合上了眼皮。
“闭眼内敷十五分钟。”
医生收拾完东西出去了,留下筋疲力竭的俩人在药味仍重的屋里不停喘息。
刀割一样的剧痛放射到全身发麻,脑子里阵阵抽搐,小腿甚至挣扎得抽了筋。
清理干净耳边残留的药痕,以及脸与脖子上的冷汗,一块叠好的湿毛巾敷在了散发着热气的额头上。
“姐,我腿抽筋了……”
一句沙哑得像蚊子声的话传来,听得她霎时精神。
“你说什么?”
“我……右腿抽筋了……疼……”
泪水再次涌出了她的眼角,小心地按着僵硬的肌肉,望着他欲言又止的唇,她开心得不得了。
“小东西,你能说话了,太好了……”
瘫软无力的手摸到了她的胳膊,喉咙努力了半天,才慢悠悠道出了心里话。
“姐,辛苦了,对不起……”
“没事,别说这些了……”
第一次看到他没有包扎起来的脸,熊猫般余肿未散的眼部令人心酸。
用勺子给他喂了一些温水后,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有力了。
“姐,这两天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八卦炉里熔炼的孙悟空一样,眼睛熏得一直睁不开……”
“孙悟空出来后可是拥有了火眼金睛,我现在只希望你能恢复到正常视力就好……”
“我不会有事的,再疼也会坚持。我还要看着你一起慢慢变老呢……”
“好的,我等着了。”
“东叔那边进展怎么样了?”
“我看看……”
将手机里新收到的未读信息与邮件一份份过目后,基本可以断定,这次确实是对方老总的仇家一手策划,并想借宴会重创本市的诸多企业高管,以便趁虚而入,抢占各市场的原有份额。
在重金雇佣海外的黑客侵入别墅物联网后,顺便摸清了几个酒柜的位置,这样可以就地取材助燃剂,一旦发生肢体冲突,还能直接作为武器派上用场。
当天黑可视条件达到,迅速切电断网,把提前偷转移出来的各种名酒按照动了手脚的门窗等排布就绪,混入人群里的一些手下便开始了自毁式纵火。
当然也有受伤的,这些就不再多提了。
但是总有个别没在火中被销毁的指纹脚印等证据遗留,警方在反复追查下已经成功找到突破口结了案,为对方及时止损,也给多比服了一颗定心丸。
一字一句听完全部内容,孔令麒却仍然沉默不语。
“怎么了?现在已经说明了,这场火灾和多比无关,你可以放心了。”
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的他没有答话,还是在思考着什么。
下午又做了一次雾化后,老总和东叔一起来到了病房,向孔令麒证实了此次事故确实错不在多比。
“孔总,实在抱歉,我也没想到那混蛋居然心这么狠,之前谈崩时我就说了,有什么事冲我来,可他还想把半个上海的市场都吞为己有,而且用如此极端的手段……”
“您放心,多比和您这段时间的损失,我全包了!”
“另外,等我新居重新定好地址后,还找您合作设计装修。多比在这方面的实力我不怀疑,绝对不会再出现类似情况了,一切费用您说了算!”
一番慷慨激昂的承诺听得孔令麒一愣一愣的,仰着看不清神情的脸试探着问:
“您真的还打算继续和多比合作吗?”
“当然了,我说到做到,多比的性价比是我目前为止见过最好的。要不我马上叫人先拟一份合同……”
“不着急,您信任多比我很高兴,如果确实还想继续合作,可以过段时间再具体讨论吗?”
“可以,您发话就是。这些水果补品一定收下,多保重身体,早日康复。我先告辞了!”
东叔在床边坐下,拍了拍孔令麒的肩膀。
“是因为多比在这次事故中有还没整改到位的缺陷,所以不敢马上答应吗?”
“是的,毕竟物联网被侵入和没能在突发灾害中保护好用户,怎么能说完全没有责任……”
“虽然不是导致的起因,但是漏洞还是可以弥补。你如果想好了告诉我就行,或者等你回来了再发号施令。”
看看旁边愣神的程蔓,东叔起身示意她到门外一下。
“小麒心软多虑,对于有损到别人的事容易放在心上。这是他多年创业留下的软肋,也是成功的秘诀。”
“火灾的事虽然暂时是过去了,但是他心里那关还是没有跨过去,包括这几天亏欠你的。我尽量联系一下心理医生做个预备,希望他眼睛能尽快好起来,除了能看见你我,还能看见多比今后的发展。”
“辛苦了程蔓,多费心,有事尽管找我。”
望着东叔关切的目光,一向坚强示外的她,眼圈竟然有点红了。
晚上送走前来探望带饭的田爽后,脑袋搁在床边等候洗头的孔令麒,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如果明天检查一切良好,就可以带药回去了。”
“真的吗?”
“真的,医生和我说了,你的眼睛基本控制住了感染,接下来就是护理阶段了。”
“太好了,天天在这闻消毒水,我都反胃了!”
一条干毛巾轻轻搭在了额头上。
“扶一下,别让水打湿绷带。”
他乖巧地用部分痊愈的手指压住了毛巾的两端。
温热的水掬入了凌乱的发间,不再是火中死神撩动的气流,取而代之的是滋润至心的暖意。
泡沫带走了烟雾中残存的污垢,也慢慢吹散了脑海里久罩的阴云。
用瓢倒水冲洗头顶时,他下意识还是抖了一秒。
“怎么了,头上有伤口?”
“没有,是我的灵魂在为你心动。”
擦洗耳上泡沫的手,习惯性地揪了一把。
脸藏在毛巾下的他,咧着嘴角偷偷笑了。
裹着头发擦水时,她摸了一下他的下巴。
“才两天就长胡子了吗?”
“我在家可是天天都刮的呢。”
“要我帮你刮吗?”
“可以吗?”
“现在还不明显,回家再说。”
“那我等下给你梳头发吧。”
“干嘛?”
“散着头发洗澡不方便啊。”
“有啥不方便的,我洗完头才洗澡的。”
“可我不方便啊。”
“这个容易解决,把你的头拧下来放一边再洗就可以了。”
他按住了把自己揉炸毛的手恳求起来。
“姐,行行好,我这双熊掌还不能碰水呢……”
“知道了,给你洗行不……”
三个防水的浴帽,分别套住了吹干的头发到眼睛的大半个脑袋和双手,他趴在浴缸边上静静地享受着背上的搓洗。
“姐,轻点,骨头要散架了……”
“哪有那么夸张……”
嘴上是这么说,手上还是减轻了力度。
连续住院几天没怎么吃和睡好的他,还真是消瘦了很多,身体质量大不如以前。
“姐……”
“嗯?”
“等我手好了,一定把这段时间的按摩给你补回来……”
“先把自己养胖点吧,瞧你瘦成什么样了……”
“姐,等下换药时,你能离我近点吗?”
“为什么?”
“医生老是问我能不能看见他的手指,可我想看见你的样子……”
她忙碌的手瞬间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抬起缠得和木乃伊一样的脸,对着她坐的方向重复了一次。
“能看见你,才是最重要的。”
她默默低下头,一下下揉着他的后颈,顺手拨开从他梳得有点松散的丸子头边垂下的一缕头发。
医生换药时,她真的装作不经意间出现在了他的斜上方。
“现在能看见这是几吗?”
张开依然浑浊的双眼,灯光射入的一刻还是躲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他的视线里终于找到了那个近在咫尺却还无法辨识的面孔。
“看得见吗,这是几?”
医生换了手势,竭力对焦的目光中,只有后面笑容尚且模糊的她。
“二……”
医生觉察到了他注意力的位置,瞅了一眼旁边像做错事一样的程蔓,但并没有点破。
滴药以后重新包扎好,手掌也处理了,医生知趣火速离开。
程蔓坐下来,削了几个桃子在切块。
“吃点水果吧,明天回家也能少拿一些。”
他接过一片放进嘴里,很久没有尝过自然气息的食欲一下就活跃了起来。
“这桃真香啊。”
“意味着你准备可以‘逃’离了,感觉怎么样?”
“很开心,几天了才能感受到久违的自由啊。姐,你也吃啊……”
睡觉前,他还是向程蔓借了外套放在身边。
“这样就像是真的在家里休息一样了……”
“你开心就好。晚安,小东西。”
“晚安,姐,做个好梦!”
窗外的夜风拂过帘子,月光照在了侧卧对着陪护床的孔令麒脸上。
不由自主揽着外套入怀的他,嘴角上扬起了一抹知足的浅笑。
早上难得起来的孔令麒,主动提出和程蔓一起去散步,吃起早餐来也是胃口大开,还嚷着要添一碗。
其实他就是想让她多吃些。
尽管昨晚的一眼看得很匆忙,但是凭借和记忆里的印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