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没及时响应的闹钟俄罗斯方块都铺满屏幕了,一只摸索半天的手才扒拉着伸过来关掉。
歇了一晚上的肚子没那么痛了,反复揉着酸涩的眼皮,他勉强打起精神洗漱用餐完毕,提溜着钥匙把自己和另外一包装备塞进了战车。
渐行渐远的追光专列,驶向的是一条与平时上班截然不同的朝霞大道。
某派出所办公室里,接待的民警认真看了那段录像,又检查了他淤痕未消的伤情,但婉拒了检验衣服上残留指纹的要求。
“孔先生,如果说只是小女孩普通的耍性子,我们大男人确实不应该这么小心眼。可是从你提供的多方面情况分析,这已经不是一起小学生之间的日常冲突了,属于相对严重的校园欺凌,涉及在校期间甚至学生家庭的生活影响……”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这不仅仅是对三个孩子的友情产生破坏,牵扯到相关的班级管理、校风整顿,包括各自的家长都要进行反省教育……”
“您考虑得很全面啊,是做教师这行的吧?”
“不,我曾经是受害者。”
民警不由得大吃一惊,忍不住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青年。
“我们马上派人联系这三个学生的老师,让他们通知家长到校共同参与事件处理。”
“谢谢您……不过田爽的家长就先不用叫了,我来出面谈话就行。”
“您是她的什么人啊?”
“叔叔……”
“有证明吗?”
“她见到我就会自动核实了。另外,能不能麻烦您再帮我联系一下上一任的老所长?”
“他已经退休了……”
“我知道。但这次的事件他能来一起处理的话,效果会事半功倍。”
“你只要告诉他,是当年那个小坏蛋孔令麒求他出山就可以了……”
没有了保镖寸步不离的庇佑,今早出门上学的田爽,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坐在通往纳粹集中营押运卡车上的犹太小姑娘,想起那个充满极端酷刑的精神熔炉就浑身冒冷汗。
幸好这个时候,孔令麒的微信发过来了。
“豆豆,今天尽管安心上学。我在校门口等你,全程保护你到登台演出结束的那一刻!”
听到语音背景隐隐约约的学生路过动静,田爽略为心安了一秒,但又立马紧张了起来。
“孔叔叔,你的肚子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别担心……”
她瞬间又燃起了当初在小饭馆为赵阿姨挺身而出的斗志,伏在窗沿上默默攥紧了不肯服输的拳头。
远远看见背着手的孔令麒在路边踱步,田爽一下子就有了安全感,把书包朝肩上一甩便跑了过去。
摸到他同样挂在身后的小行囊,她好奇询问其中的秘密。
“这是今天打仗专用的军火库……”
尽管听得似懂非懂,她也没有穷追不舍地搜查,刚好班主任给她打来了电话,让她马上到课外活动室一趟。
“难道是……”
再次揪住孔令麒衣袖的指头微微颤抖,小辫旁有些凌乱的碎发被轻轻梳理妥当。
“别忘了《被讨厌的勇气》,这也是我们出征的锦囊妙计……”
抖擞起精神的她像程蔓主动在前面引路一样,无惧周围黄蜂般的窃窃私语,拉着他的左手昂首阔步地迈进了人来人往的教学楼。
课外活动区的走廊上,班主任正和两个家长在低声交谈着。
“那个男的是瞿佳羽的爸爸,女的是林博瀚的妈妈……”
接收到田爽贴近耳畔的最新情报,他迅速在脑中复习了一遍今天的项目方案,又在应急预案上勾画了一些标注。
“明白了,你先去和老师打个招呼。”
班主任把她安排在了隔壁的一间空教室里等候,和三个各怀心事的家长简单交换了彼此了解的背景信息。
瞿氏属于历代家族企业的代表,但主角是女方,男的只是个倒插门,平时在公司和生活上基本没有话语权,连带孩子的活都揽了。
别看生的是女孩,缺丁的老辈可是当孙子养,从小高压的皇室教育确实让这个还算争气的公主慢慢萌发了帝王的本性,可也间接播下了淡漠真情的种子。
女总裁火爆脾气的隐忍额度只够预支到下班,每天回家以后,按摩洗澡、吃饭娱乐都要这个专属的男保姆伺候。
气稍有不顺,挨顿骂都是轻的,各种摧残身心的践踏尊严和花式虐待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久而久之,孩子有样学样,也开始看自己的父亲不顺眼,逐渐把母亲的手段二次施加在这个对自己无脑宠的“废柴”身上。
她喜欢看男人在权色霸榜的母亲跟前奴颜媚骨的丑态,尤其是这个女尊男卑的家里,强势就是血淋淋的政权,因此她在学校也必须保持碾压众生的太后作风才觉得合情合理。
而林博瀚的情况刚好相反,父亲白手起家辛苦创业,与母亲是多年的青梅竹马,俩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共同利用书香琴声为孩子塑造一个良好的成长学习氛围。
小男生的性格表面内向,实际非常上进用功,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走到哪都自带绅士滤镜的文艺正太气质。
待人接物温和谦逊,成绩也名列前茅,几乎算是一个天使型的完美小伙伴。
偏偏程蔓在去年的运动会风波,凭借一己之力投诉到校董会,不仅连根开除了数名相关人员,还让久不维护的跑道彻底焕然一新。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班上的同学都对田爽另眼相看,也包括瞿佳羽。
田爽向来无法直视的成绩令她不屑为伍,只摔了一个跟头就获得了逆袭级别的待遇,这对她稳固已久的大姐大身份无疑是一种崛起的威胁,但真正的导火索还是这次的晚会初选。
如果非要讨个用人话表达的说法,概括总结下来就是:
她不允许别人和自己分享林博瀚的所有利益。
班里和学校的男女生不是屈服于她的刁蛮任性,就是自觉退避三舍,只有林博瀚面对她始终不卑不亢,这样罕见的相处模式让她感觉新奇又舒适。
她也想拥有一个不靠专制暴力来度过的环境,少一些鸡飞狗跳的桥段活跃气氛。
哪怕是很讨厌的钢琴展示,能和自己认定的朋友一起去体验,那也是很开心的事了。
可在高压锅里急速焖熟的鲜羹,终归是不能理解柴火慢炖的脍炙美味从何谈起。
她遗憾落入了考级俗利的常规套路,眼睁睁看着歪打正着的田爽又一次夺走了自己的光环。
忍不下这口气的她便从冷暴力开始,伙同其他学生疏远田爽,并强迫她以没有考级水平的理由去和老师申请退出,剩下的事就显而易见了。
心理老师轮番与三个孩子收集完毕全程的来龙去脉,另一边观看监控的家校现场,则是一片无言的沉默。
瞿爸爸深感颜面扫地,捂着额角不敢注视任何人。
林妈妈惋惜近墨者黑,皱着眉头开始担忧未来事。
班主任也在心里不停自省,唯独孔令麒从头到尾静得诡异。
手机屏幕闪了几下,他拿起来揣摩了许久,终于率先打破了屋里临近窒息的僵局。
“那个,我说一句啊……基本情况我们都听明白了,主要是两个女生之间的一些误会,和这个男生其实没什么直接关系……”
“我认为男生可以事后单独聊一下近期搭档练琴的想法,就不必要一起滞留在这里增加心理负担了。先让他回去上课吧,大家意见如何?”
“同意。”
“我也没意见。”
孔令麒的地位瞬间就提升了不少,班主任也立刻出去处理了。
两个家长来回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林妈妈试探着问他此次参与的身份是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班主任又进来了。
“老师,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和两个女生谈谈关于解决这次冲突的具体措施了?”
“对。”
“能先耽误您两分钟吗?我这里有个建议,也许会对她们的和好有积极作用……”
田爽装模作样地翻阅着架子上的图书,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看见进来的是孔令麒,她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一下。
“孔叔叔,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怎么,你想回去上课了吗?”
“不太想,但这里好无聊……”
“我来陪你讲讲故事吧?”
“你不用上班吗?”
“我请假了,这也是你班主任批准让你留下的。另外,我今天还带了一位也有故事的人。要不要见见面?”
门外出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爷爷,看着还是挺和善的,她下意识站了起来。
“爷爷好。”
“小姑娘好。你是田爽吧?”
她点点头。
三人在桌前依次坐下,孔令麒在中间,一老一小分隔两边。
“小姑娘,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会来这吧?”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但你先不要激动,且听我慢慢把故事讲完……”
她眨巴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深藏不露的老人,静候揭秘时刻的正式开启。
“我退休前是某片区派出所的所长,当我还在基层干民警时,这小子可给我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孔令麒小时候的家,还是有父母宠爱的幸福港湾。那个时候他爸还没出来创业,做小厂长时每天都回家吃饭。只是后来变了心,抛弃了他们母子俩另立门户。”
“他妈妈为了等回这个男人,患上抑郁症和癌症多年以后去世了。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在外面寄宿,一个人坚持到了今天……”
田爽满脸震惊地望着低头不语的孔令麒,怎么也没想到他过去已经很悲惨的童年,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遭遇。
“他以前很乖很听话的,但是父母因为感情破裂经常吵架,也不断对他拳脚相加。刚开始他在学校举止敏感脆弱,一些大孩子就欺负他,抢他零花钱,带他逃课打游戏,家里也不闻不问……”
“后来他上中学就发展到吸烟喝酒打架飙车的小混混级别了,几乎天天去我的办公室报到,他爸都直接拎棍子来领回去打……”
想起他曾经用自身经历劝自己和父亲不要过早放弃期待母亲改变的愿望,那些看似轻描淡写的只言片语,背后却不知道浸透了多少年幼的血泪。
“孔叔叔,你受苦了……”
小手握住了他冰凉僵硬的指节,他也只是侧过脸微微笑了笑。
“他出国留学之前,又总是挑我值班的时候,三天两头赖在办公室不走,我一直说他都把这当家了。后来他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请我去吃夜宵,非常认真地告诉我,他的确是在这安家了。”
“毕竟这么多年除了我,没有哪个人愿意花心思对他这样好……”
老所长回忆得都不禁眼圈泛红,孔令麒仍只是云淡风轻地还以一个感激的抱拳礼。
后来在那边的教室里,他们也和瞿佳羽父女俩分别促膝长谈了很多很多。
“……原生家庭的教育方式是对孩子一生都有巨大影响力的,充满各种极端不健康因素很容易侵蚀幼小单纯的心灵。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他们可能会变得趋向反社会人格,或者变得异常没有安全感,只能通过制造麻烦引起关注,满足内心缺失的亲人关怀……”
“也怪我没本事,原来家里的产业和瞿家不相上下,可惜到了我父亲这辈就没落了。我的性格又不适合做生意,只是迫于当初老人们定下的婚约正常履行。佳羽从小也活得很累,可我这种窝囊的人又改变不了现状……”
“大哥,我妈还在时也是抱着天真的心态这么想的,为了所谓的婚姻一直在委曲求全,直到病逝也没换来该有的承诺尊重。佳羽现在的样子,和我当年进入叛逆期之前的样子已经很接近了。”
“虽然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提醒一下,如果仅是自己愿打愿挨,那问题只是停留在夫妻层面;可孩子是会被潜移默化的,这个就比较严重了。这个时候调整家风也许还能补救,到了分道扬镳的那一天,可就真来不及了……”
“……佳羽,我和你说这些亲身经历,不是为了编故事卖惨,替田爽掩护。你会想通过和林博瀚正常交友的方式疏解内心的负面情绪,说明还是不认同你父母的日常交流手段的。我也和你爸爸商量了,以后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