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进口袋,掏出剩余的钱,攥得那原本平展的票子皱皱巴巴,怯怯地递了过去。
“啪!”
那一张张票子被猛力打掉,飞到了江礼然看不见的地方。
她只能感受到,手掌由内而外扩散的麻,只能看见,掌心在渐渐变红,只能听见,母亲的声音。
“然后呢?你非要学着你爸那样不务正业吗?……”
江妈妈的火气从脚底直冲脑门,不仅嘴上不肯放过女儿,手上也不肯放。
喋喋不休的辱骂加上接连不断的推搡,让江礼然不敢多说一句话,光光埋着头,任由母亲把怒气尽数发泄在她身上。
刚才在外与朋友经历的美好,像一块镜子摔碎在地上,玻璃渣四处飞溅,划破脸颊。
淹没在发丝里,江礼然鼻子一酸,视线也淹没在泪水里。
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她暗念着,安慰着自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不由庆幸着,这次回家不似从前,没带着朋友一起来,没让朋友看见如此懦弱不堪的自己。
还好,跟元序与秋秋只认识了不到半年。
而那些见过她无能的一面的朋友,早已离她而去。
还好。
电视机里的热剧响起片尾曲,混在里面的母亲的吵嚷也随之平息。
继父见状,漫不经心地调着下一集,同时见缝插针地进入两人的纷争,“她就是没有吃过生活的苦,以为这种东西很好玩,很有前途,其实什么都不是。”
热剧播放起下一集,继父见江妈妈没再说话,继续煽风点火:“现在她衣食无忧,等她要靠自己养活了才懂得这些道理,到时候又后悔,你说是不是?”
他摸起打火机点烟,江妈妈也似乎被这一番话点醒,刚刚熄灭的火又燃起,烧得她失去理智。
“这么有能耐,那我不管你了!”此刻她无法冷静地思考,朝女儿怒吼着,似要马上断绝关系,“大学的生活费自己想办法搞定,明天就带着你那破琴滚出我家!”
是啊,这是她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礼然强忍着情绪,收起要掉落的泪。
她抓起地上的音箱箱子,另一只拖鞋已然不顾上穿,犹如一只被扫把连连拍打的老鼠般,躲进房间里锁上了门。
关门的一瞬间,轰轰烈烈的,切断了全部交流的渠道。
藏在这间不像人住过的卧室内,余微有层月光打下来,泛白了四周的一切。
余留着拖把痕迹的地板,从未放上任何东西的书桌,洁白得没有一丝擦痕的墙……
这屋子里有人气儿的地方,只有铺好的床与挂着衣服的衣柜。
这是她家,这是应该的……
江礼然再也忍不住了,靠在房门上抱膝痛哭。
啪嗒啪嗒的泪坠入膝盖间,滴进牛仔裤的面料里,哭声撕裂,回荡在耳边,对于门外的骂声她一个字都听不清。
发泄完情绪,她心情变得异常平静,扫视一遍这不属于自己的家,站起身来,抹了一把泪痕。
不知怎么却笑了。
元序说得对,用手去擦眼睛,会很痛。
翻出角落里的行李箱,她开始把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进去。
折腾到凌晨三点,她心疲力尽,双眼都肿胀、发昏。
管不上盖被子,她就扑倒在床上,一闭眼,昏死般睡了过去。
好死不死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江礼然一开门,厨房便飘来浓浓的饭菜香气。
看样今天做饭阿姨在家,真是稀奇。
江礼然揉着饿瘪瘪的肚子,转头就去洗漱,随后回到房间,背上贝斯,拖着摞着音箱的行李,走出房门。
“她的”房间原是间保姆房,是继父施舍给她的,给出的理由仅仅是,这里更方便。
确实方便,一抬头就能看到餐厅与半开放式厨房。
母亲与继父就坐在那里,容光满面,瞧着阿姨把菜端上桌,举着筷子吃起来。
互相夹菜的样子,像对热恋的小情侣。
江礼然慢吞吞地拉着行李箱向大门走,听见轮子滚动的声响,那对“小情侣”掀起眼皮,冷冷地盯着她。
到门口的路好漫长,江礼然甚至心存一丝侥幸,希望母亲昨天说的只是气话,然后以吃饭为台阶拦住她。
哪怕再把她骂一顿打一顿也无所谓,只要不赶她走。
但事与愿违,直到她出了家门,母亲都惜字如金,没跟她说上一句话。
江礼然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夏天那么热,比高考那天还要热。
团团热风从八方扑来,即便是白天,街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唯有绵延不绝的车辆飞梭在道路上。
有车的人真好啊,车上,应该不热吧。
她想打个车,可,去哪呢?
她在街边的树荫下足足停留半个小时,恍若在掩耳盗铃,好像躲在树下,吹来的风就不热了一样。
背着贝斯的肩酸胀起来,她不觉得是累赘,自己这个人本身才是累赘。
不仅没本事,还爱哭,真是够了。
不知该何去何从,她只好拖着大累赘与行李,漫无目的地绕过一条条十字路口。
像个流浪汉。
想着江礼然笑一声,她现在可不就在流浪吗?只不过,大部分的流浪者都是男性,而女性,会被卖到大山里。
那自己还真是幸运。
不知觉绕进一座公园,找了把扶椅坐下歇脚,脑里盘算着今晚的去处。
酒店太贵,小旅馆不太安全,都不是可以久待的地。
租房……?
L城太大,城南城北,想不出一个适合的区域。
江礼然索性不想了,这半天下来脑子早就乱如纠缠不清的耳机线,给它放放假吧。
缓解心情的方法是弹贝斯。
她咕哝着,灰溜溜地打开一旁的琴包,提出贝斯,架到腿上,弹奏着不知名的乐曲。
失魂落魄的她没有精力给贝斯插上音箱,贝斯低频的声音小而沉闷,嗡嗡的。
正如她的心情,只有自己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