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疯子的名号在村里是响当当的,村里人厌他又怕他。林兴词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疯起来的样子,在他这里凡是不是亲眼看见的他都不信。
——直到今天。
周进几乎是扑上去的,没给孙治一点喘息的时间,速度快到孙治根本反应不过来,他手上没有任何的利器,身上还带着之前和那群追债人打斗的伤,拳头裹挟着寒风,直直打向被扑倒的孙治。
孙治见状用尽全身力气往旁边一滚,堪堪避开了他的拳头,被打中的那块地方留下一滩凹陷以及丝丝鲜血,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劲。
周进怒了,他的疯劲上来,没有符,谁都压不住。
周进眼底的寒光好似能刀人,他劈手折下一根手腕粗的树枝,扬手就往孙治身上呼。
孙治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有恶灵加持,现在他没了符和普通人无异,论打架肉-搏,他不可能比得过周进。
他现在看向周进的眼神有些复杂,心里的滋味难以言说,周进是他挑了很久才选出来的“预备役”,从小在暴力的环境下长大,所受的都是流言蜚语和苛待。他心底对这个人间是没有一丝善念的,留在这里的原因很大可能就是为了苏禧,苏禧是他这短短十八年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现在多了一个林兴词。
从小缺爱的人是不会表达的,得到了也只会沉默回复,比如林兴词和周进之间发生的事,放在别人身上,并不会出现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但对于周进来说不是。
他喜欢他,但又恶语相向。
孙治眼神中的期待是对恶灵的贪欲,哪怕到了这一步,他还是想要周进的恶灵。
不可避免的,他也有些害怕。
因为他今天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这边激烈打斗,林兴词肯定不能就在一旁观看,他想上前帮忙但又无从下手,因为两人扭打在一起,他怕误伤了周进。
渐渐的,孙治落了下风,没有锁灵符的他被周进按着打。
周进心里想的是怎么没个锋利的东西让他直接了结了孙治。
按理说孙治是必死无疑的,发疯了的周进谁都拦不住,但锁灵符这个东西实在邪门,虽然现在孙治控制不了它,可符自己在周进体内感受到了“同类”的感觉,它开始作祟。
周进表情难看,原本就难受的身体,疼到蜷缩起来,这种感觉很奇怪,是忽然出现,却又不是持续的,一阵一阵地来。
孙治趁机挣脱,往门口跑去,林兴词也是眼疾手快就堵住门,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但和后头追上来的周进对上视线,他就明白了。
在孙治冲过来的一瞬间他闷头给了他一下,那是他随手捡的石头,原本是堆在树底下当装饰的。周进也配合地从后面给了他致命一击。
夜晚的风一股接着一波,现在是夏季,并不会太凉,可总感觉周围冰冷到了极点,灵堂正中心是凌空的,抬眼没有任何光亮,显得此时茫茫无际,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他本不该接触的世界。
孙治倒下的时候,双眼紧闭,不再动弹,身体失温得很快,林兴词颤抖着试过他的呼吸。
没有。
他闭了闭眼,随后睁开的时候镇定了不少。
和陈砚生在里世界所发生的一样,这天周进也“杀”了孙治。现在唯一要印证的是之后的那场大火,那是奠定最后结局的关键一环。
陈砚生正常往前走着,没打断他,继续听林兴词讲。
林兴词讲到这里,眼神有些空洞的看向前方,那里是曾经灵堂的位置。
林兴词:“那天我们出来以后……”
那天周进和林兴词出来以后,林兴词搀扶着他往家走去。周进的情况很不对,时不时的捂住肚子,可过一会又和没事一样。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周进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不等天亮了,今晚就送你出去。”
“可你身上都是伤,我送你去苏禧姐那里包扎一下。”林兴词关切地说。
“我说让你现在就走。”周进接着说,“叫上你的那些同学。”
“那你……”
“不用你管。”
林兴词自然是没有走的,他打算过了今晚就出去自首,自从那件事情后他一直在和自己作斗争,最后还是决定走回正确的道路。
陈砚生在里世界经历的和现在林兴词说的稍有偏差,林兴词和周进是在晚上被孙治带进的灵堂的,陈砚生和许若池是在白天。这点偏差不能代表什么,但波及的人就不一样了,没有了炸灵堂事件,那晚的村民依旧在自己的梦乡里,而也就在这时枣园燃起了熊熊大火。
里世界的孙治悄悄换了灵,现实里的他假死逃过一劫,被逼急后提前了放火时间。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油,又是怎么搬到的枣园。
林兴词不知道周进难受的原因,他和周进说去苏禧那拿药。周进一开始不同意,林兴词说那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有其他危险,周进实在难受没拦住他。
这一去就是很久,周进难免担心。
外头响起各种哄闹,周进出门一看,发现大家都往枣园跑,抬眸望去,那边的冲天火光很难被忽视。
“着火了,枣园着火了!”
“救火!来人啊!”
“有人在里面!”
“大半夜的在里面干嘛,不要命了?”
其中有一个林兴词的同学大喊:“是兴词!他刚进去了。”
周进顾不得是身上传来的阵痛,拽起他的领子就问:“林兴词怎么会在里面?”
明明刚才还在自己身边,他只是去拿个药而已。
“我不知道啊,他和梁砚生还有苏禧姐一起去的。”
“有谁知道吗?”
“我知道,是因为明天就要离开了,苏禧姐说让我们摘点枣回去,砚生跟着帮忙,兴词……兴词当时非要找苏禧姐,不知怎么也进去了。”
周进顿了一下,随后不管不顾地往枣园跑去。
短短的路好像很长,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他感觉有千万根钢针刺穿心脏,痛到再也感受不到其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到都要怀疑早有预谋,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远处火光咆哮,热浪翻滚,周进穿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叫他,有人拦他,都没让他停下脚步。
眼见着枣园就在眼前,火势大到看不清里面的任何东西,村民一盆接一盆地往里泼水,可惜无济于事。
水泼在里面好像不存在一样,一瞬蒸发了。
周进抢过一旁人手中的水桶淋到自己身上,随后一个跨步就钻了进去。进去的前一秒他的余光看见了一个人,孙治就这样站在一旁,嘴角带笑,不经意间还挑了一下眉。
在周进的角度,他不认识他,这个人完全就是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奇妙地迫害他和林兴词。
来不及细想他的目的,以及为什么又忽然活了过来。他现在只知道他的姐姐和他的爱人在里面,他必须去救她们。
层层焰火包围之下,周进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她们的身影,可是什么也没有,焦黑的树、呛人的浓烟、吱吱作响的燃烧声,无一不向他透露着绝望。
但是。
冥冥之中灵魂似乎共振了,周进猝然抬头,越过滚滚热浪的转角,他看见了被绑在棚柱上的两人,他的脸色剧变,毫不犹豫飞身上前。
两人意识都是不太清醒,垂着头,看上去毫无生机。
虽然没有绝对的证据,但是进来三个人,而现下就只有两人被绑在这里,难免让人多想。
周进尝试解她们身上的绳子,可对方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法系的,越扯越紧,他的内心焦急万分,可越急越解不开,最后他直接上嘴咬了。
这种绳子一般是拿来捆装枣的箱子的,主要起的是固定的作用,外力可以弄断。
“你出去啊,别管我!”苏禧感受到动静,慢慢苏醒,发现周进在救她,于是她对着周进喊。
在烟雾的熏陶之下她的嗓音早已嘶哑。
周进喉咙里带着低吼,用尽力气终于解开了苏禧的绳子,他一秒也没有浪费,就去解林兴词的:“姐,你先走,快!”
这么多年虽然早就知道苏禧是自己的姐姐,可是他从来没有叫过这个称呼,他想的是既然对方不知道就没必要告知,毕竟有周群那种爹又不是光彩的事。
现在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出于某种私心,周进开了口。
苏禧一愣,他并不确定这个称呼是不是她想的那种意思,也可能只是对比自己大的女性的一种统称。
来不及细想,周进再次怒吼:“走啊!”
苏禧这才踉跄地往外面去。
林兴词也慢慢转醒,他看着周进拼命地解他的绳子,不受控制地流下了泪水,原本白皙的脸上沾着几个黑块,他想开口却发不出声,他的情况比苏禧要严重得多。
大火完全就是一盆反复炸取的油锅,舔舐里面的每一个生命。
周进渐渐没了力气。
绳子终于被解开,他半拽着林兴词往外走,眼前的树干忽然倒下来挡住了两人唯一的出口。
周进眼疾手快的把林兴词推向外边,树截在两人中央,他被震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林兴词本能地想拉他,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了,林兴词说不出话,焦急地想爬过来。
“你往前走,我知道还有一条路,我从那边出去。”周进用了最后一丝力气,说,“我们外面见。”
林兴词顿了很久,在周进坚定的目光中终于抬脚往外走。
“不要回头!”这是周进对着他背影说的最后的话。
在把林兴词送走以后,周进脱力踉跄,他之前所有的游刃有余都是装的,他瘫坐在地上,再没力气,看着林兴词的背影,他忽然笑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他这糟糕的人生终于结束了。
大火宛如一场巨大的牢笼,越来越大,短时间内没有人能够进来,哪怕专业的消防员也要过重重山路才能到达这偏僻的村庄。
时间好像很快又很慢,渐渐的,周进的听觉开始消失,周围开始安静了下来。先是外头人们的呼喊消失,最后连近在耳边的燃烧声也听不见了。
最后周进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整个人倒在地上,眼睛闭上前,他好像看见一个人,那人回过身,精致的脸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当时的周进来脑子已经不会动了,完全就是一个等死的状态,很多都是后来成为了厉鬼才想明白的。
那人最后的口型在说:“谢谢你替我去死。”
当孙治看到林兴词出来的时候有些不可置信,他往里看周进的身影,但是并没有。怎么可能?他明明把苏禧和林兴词都绑在了棚柱上,就算周进进去了也不可能救得出来,只要周进亲眼看到这两人死亡,即使他也死在里面,也能收取走他的灵魄制作成恶灵。
周进没出来,是死是活他不知道。
他只能等火灭。
林兴词被村民和同学扶住,喝了几口水嗓子算是缓过来了,他没和他们走,只是坚定的站在原地,不停的问果园的其他出口。
“哪里来的出口,要是没着火四面全是出口,这火这么大,哪有能出来的路。”
林兴词恍然,是啊,他怎么没想到,明明这么简单的问题。又不是建筑,果园哪里需要出口。
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因为周进说过和他外面见的,他一定会出来的。
一直到消防员到来,火被扑灭,他还是不走,嘴里一直说着:“他说外面见的,我要等他。”
经过专业人员的确认,这场火灾两人受伤,一人死亡,死亡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其中一人因为离开得早没有受到波及。
既是万幸,又是不幸。
-
“我以为他也会出来的,他明明答应我的……”林兴词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强行扯了一个笑,“可能就差一点吧。”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尸体当时所在的位置就在棚柱旁边,也就是说周进甚至没有挪动过一步。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
陈砚生袖子里的光团再次闪了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过一回正常的人生。”林兴词说。
光团沉默没有动静。
陈砚生和林兴词逛了一圈,最后来到了那天的枣园,枣园的土地上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