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漆黑。文建喜欢给祂留灯，就在楼梯的第一阶到最后一阶右侧的栏杆上挂了一串星星。白天的时候它们是一颗颗流光溢彩的立体五边星黄水晶，夜晚的时候它们便是安静地发出点点微光的星芯灯。灯的内部最中央嵌有据说是从核心区流通出来的星石微尘再聚物，二次加工成深受孩童喜爱的亮晶晶的装饰品。

余元杰抬步，掌心朝下搭在扶手上，走过这一排星星。

文建的房门没关，祂侧身走入，把小白鼬踢到角落的被子提起来，重新盖回去。

出了门，祂又轻轻地推开另一扇门。

侑也房间里的灯关着。

白鼬有极佳的夜视能力，让余元杰无需伸手摸索也能精准定位侑也、和看清他垮到大腿的冰丝薄被。

侑也以前不这样。现在怎么跟文建学？

余元杰失笑，一只手按在床垫上，倾身朝前，另一只手捏住侑也大腿边的被角，把薄被提至可以覆盖侑也的脑袋才罢手。

与陆兽在夜间需要通过盖被子来防止着凉的动机不同，水生不怕着凉，盖被子是为了防止夜间水分流失，让身体周围气化到空气里的小水珠重新凝聚在皮肤上，以此减少他们在陆地上生活时一定会遇到的相对干燥的空气带来的刺痛感。

谁知祂给侑也蒙头盖好以后，侑也突然发出一声沉重的吸着气的鼻息，后脑勺在折叠起来的胳膊上面朝祂微微扭转过来，水绿色的眸子睁开条缝，眼球后方的反光膜在黑暗中折射出森然冷光。

“……小同学，你最近真是一点都不解风情。”

申侑也带着些嘶哑的低音像空谷回响，尾音绵延。

余元杰正要缩回去的手一顿。“侑也怎么还没睡？”

不论是陆兽还是水生，退役军官的作息都相当规律。

同居了一段时间过后，祂发现侑也从来都在晚上十点之前就会入睡，也因此，祂才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假装陪侑也一同睡下，再悄悄出门去，凌晨又回来。

“我注意到你已经连续三天做出这样的行为了，”申侑也尽可能让自己的用词和语调听起来不像他在役时惯常的那般审讯。“……如果有什么是我能知道的，”他把语气变得平缓，又把审讯中常用的“你最好想清楚，你的同伙已经全部招供。”改成：“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唉。侑也。”余元杰闭上眼，脑中划过一丝纠结，最终长叹一口气。

一只皮毛温暖的白色围脖钻进申侑也的被窝里，把柔软的肚皮压在他的左肩上。

“侑也啊。这几天我翻了许多法典，想找一个能帮你在陆联脱罪的办法……但是我找不到。最起码……常规的手段根本不可能起作用。”余元杰心中有如乌云笼罩。“这是原则性问题，只有寻求特赦。”

“可就算想用‘孕生赦免’钻空子，我们的婚姻根本就不能为陆联法律承认，孩子也会被归为黑户。如果我升到耀日级的话，或许能得到一定的权势，让我们的孩子得到进入陆高院竞选、成为星辉的机会。可这也太……侑也，我是说，这是最坏的选择。我不想让你为了生而生。”

当本该是顺势诞下的幼崽成为它们父辈用来脱罪的工具，没有哪方可以善终。

更别提他们之间的基因跨种族了，繁衍也并非易事。

“我会再寻其它办法。”余元杰说。

……要不然干翻陆联得了。到时候什么法律还不是他说了算。

心底有个声音响起，让余元杰一惊。他在陆联的栽培下长大，他爱着陆联一如爱着自己的这片家园，他怎么会有这般想法呢？

床上。申侑也心下一宽。原来余元杰是想办法去了，而不是只顾自己感受地去找兄弟诉苦。

他抬起一只手掌，拱成半圆形，按按白鼬毛茸茸的脑袋，粉而薄的钝角三角形状的耳朵在他的虎口里轻轻抖了抖。

申侑也从趴在自己肩头的白鼬的后脑勺开始，经过长而温暖的背脊，一直顺毛捋到敏感的尾巴尖。在他的手掌经过余元杰的尾椎骨时，长而粗直的尾梢敏感地往回微微勾住他的手腕。

一只小而粉的四爪肉垫加了些力道摁在申侑也的手背上，阻止他再继续摸下去。

申侑也笑了笑，反手抓住肉垫，拉到自己嘴边亲了一下。“现在急也没用。到时候再想办法。”

他看文建前几天带到家中做客的东乾的状态并不寻常，再加上来接东乾的“家长”是蒋明焕，申侑也就知道东乾多半是研究院搞出来的新的幺蛾子。

陆联从未放弃研究生化武器。

毕竟陆联自己也门清，不管是科技发达的陆地，还是专精术法的海洋，操作高精尖器械的陆兽、或者说嘴里念咒语的水生在本质上都是生物。

只要持续掌握对“生物”这个概念特攻的武器，那么陆联就将持续立于不败之地。

局势复杂不明朗，维持了数百年的和平摇摇欲坠，届时水生是否能够占据上峰、陆联究竟会不会因为外交压力而妥协，放开水陆通婚制度，尚未可知。

所以，他才说：“现在急也没用。到时候再想办法。”

“嗯……那好吧？”

现在确实没有什么是他们能做的。或许他们应该等待一个时机。

余元杰变回拟态，浑身放松地压在申侑也变得有些温热起来的半个身体上，手臂和小腿稍举，朝外拉伸、舒展了一下四肢。

缓解疲劳过后，祂就着这个姿势，拿出光脑刷了起来。

时隔近一月，祂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beast·live直播账号了。

私信后台的留言板上堆满了小红点。

祂的处理方式很直接——那就是点击右上方从右往左数的第二个按钮：

全部已读。

好了，全部消灭干净了。

余元杰原本低沉的心情突然一阵松快，这大概就是全部已读的魅力吧。

就在这时，突然有大量小红点涌进——

【陆高院小松鼠，你还知道上线啊？】

【爷爷，你等了三十年的主播终于上线了，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再播一次！！！！】

被主播抛弃的观兽戒断反应严重，私信给余元杰的留言也从一开始的求爹爹告奶奶变成了嗓子眼里能喷出火的威胁。

有的留言更甚：

【我在核心西壹区。主播你的光脑最好是配备有陆联最顶尖加密科技的军用级光脑，不然你等着半夜被我家的数据工程师解码敲门吧】

【主播我知道你在看】

【你有本事搁这窥屏，你有本事回我消息啊？！？！】

【陆高院小松鼠！你死定了！！本少爷已经拿了陆高院所有松鼠的名单，我不管你是魔王松鼠、雪地松鼠、还是什么红松鼠、花枝鼠，我掘地三尺都能找到你！！】

喔。

犯法的来了。虽迟但到啊？

如果放以前，余元杰高低被“西壹区”“本少爷”这俩词震慑一下。但自从认识了夏新和裕野，“核心区”“富少爷”这俩词瞬间在余元杰心里祛魅了。大家都是兽，也有殊途同归的野心和目标，没有谁比谁高贵。

扫了一眼那个大放厥词的id，名称【啊啊啊好想和水生贴贴】，是那个从第二次直播开始就一直在给祂打赏个不停的陆兽。

行叭。

看在你给我打过钱（划掉）看在你从一开始思想觉悟就很端正的份上，我不拉黑你。

又有逐层叠加、铺满整个屏幕的小红点出现，余元杰赶紧再次全部已读。

——然后启用被遗忘在角落的隐身模式。

好的，世界终于再次清净了。

正当祂歇了口气，准备随意刷刷网站的时候，新的一枚小红点正巧卡在祂开启隐身模式的前0.01秒发送过来，成为被祂注意到的最后一条。

上面写着：

神明大人。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表达……但是，您还记得您在直播间发送的免费食品吗？它们救了我全家的命……对不起，我现在的思维真的很混乱，我不知道我应当说什么。南柒区在上周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只有少数陆兽存活下来。令我感到惊骇和胆战的是……事发过去一周，媒体都不曾报道过只言片语关于这里发生的灾难。我遇到一些其他的幸存者，在交流中不断试探，发现我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您。

看到消息状态立马变为已读，那信息突然变成正在输入的状态。第二条写道：

……我能否有幸寻求您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