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揉了揉眉心，觉得这事麻烦得很。

她此行来昆仑，是有要事在身，谁知一踏进城门，便被卷入了这等是非。但小童哭的可怜，她也于心不忍。

“走吧，前方带路，去看看你家公子。”

她话音方落，那卷发少女便凑了上来，道：“我也要去！”

云华似笑非笑地打量她：“姑娘先是撺掇那小童来寻我相助，而后又口口声声要与我比试，如今还要同路而行——”她捏了捏指尖银针，“这般反复无常，倒教人摸不清路数了。”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道：“先救人，再打架。”

云华：“……”

五方微笑道：“阁下若想同人切磋，在下可以奉陪。”

他虽是笑着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少女头也不抬，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和你打。”她顿了顿，又道：“你太强了。”

云华：“……”

敢情柿子要挑软的捏是吧？

文轩阁。

童子一路带着三人穿梭不停，最终停在一处偏僻的院落前。院落门口的牌匾已经残破不堪，只依稀能辨认出“承华”二字。

云华轻轻拍了拍小童脑袋，问道：“问你个事，你们公子……究竟出自何门？为什么不受玉族同门待见啊？”

被这一问，小童眼中忽的泛起泪花，喃喃道：“我们公子是墨门的关门弟子。”

墨门？云华一愣，立刻知晓这位公子为何不受同门待见了。

小童抹了抹眼泪，又继续说道：“公子说，墨门和玉族，原是一脉，开门祖师都是灵玉真人……”

几百年前，灵文宗乃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派，以“符箓通玄，文字载道”闻名于世。

小童又道：“公子自从来了玉族，就总是被欺负。玉族的人说……墨门早已堕入魔道，公子修的是邪术。”

云华长叹一口气。

修真界中，理念之争往往比刀剑更为锋利。玉族崇尚“工整如刻，符法天成”，而墨门则主张“狂墨写意，字由心生”。一个崇尚天道，一个坚持人定胜天。两派争执百年，最终势同水火，将彼此视作异端。

可谁也没想到，墨门会在一夜之间……倾覆。

“那一晚，掌门忽然暴毙。”小童的声音越来越低，“临死前，他把所有弟子……都托付给了玉族。”

云华叹了口更长的气。

把自家的弟子，交给恨之入骨的敌派。这哪是托孤啊……分明是送羊入虎口。

小童捏紧了拳头，道：“公子他……本该是新一任的墨门掌门！”

云华轻咳几声，无奈地揉了揉小童的脑袋。一个亡门遗孤，在仇敌的地盘上，能有什么地位？

还是墨家掌门的独子……不欺负你家公子欺负谁啊……

院门刚一推开，云华便同五方四目相对，心照不宣。这院子里……有很重的妖气。

云华微微蹙眉，缓步而入，正要细查四周，忽听得一阵微不可闻的翻书声。

众人向院中主屋望去。

却见那屋门半掩，透出些微昏黄的灯光。灯光下，隐约能见到一道身影，正伏案疾书，笔落如风，纸张翻飞间，带起阵阵清响。

那童子面露惧色，怯怯地拉了拉云华的袖子：“这……这就是我家公子。”

云华心中生出几分警觉。

这书页翻动的速度太快，快得不像是人在阅读，更像是……书自己在翻。

她目光微闪，一根银针飞出，桌案上的灯火顿时熄灭。

霎时间，翻书声戛然而止。

屋内一片死寂。

云华嘱咐小童在门口等待，而后推门进屋。五方紧跟其后。

屋内死气沉沉，妖气愈发浓重，烛火一灭，显得格外阴冷。

黑暗中陡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命不够了……命不够了……”

果然是书妖。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书籍以纸为体，而纸张又取自山中灵木，本就蕴含天地精华。若是遇上灵力丰厚之人，愿以自身精气日夜温养，久而久之便能孕育出书妖这等灵物。

相传墨门最擅此道，他们将书妖尊称为“书灵”，曾豢养千百书灵为己所用。百年前，也正是凭借这些通灵的书妖，墨门才得以力压玉族一头。可惜随着岁月流逝，养灵之术渐渐失传，墨门也因此日渐式微。

而玉族向来视这种驭灵之术为旁门左道，这也是他们与墨门势同水火的缘由之一。

书灵施展术法需以火为媒，烛焰摇曳间方显神通。云华略知此道，故而先发制人，率先飞针灭了烛火。

五方不知何时将天南剑抽出，剑光将屋内照的极亮堂。云华这才看清眼前少年，只见他面色虽苍白如纸，但似乎未曾完全失去理智，指尖仍紧紧攥着毛笔，桌上洒落着数张信纸。

云华低头，拿起纸张细细查看，这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契约文书。

每一页的最后，都是同一个名字。

——“元雀。”

卷发少女凑了过来，盯着纸张看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这些……是书妖的契书？”

云华微微侧目，好奇地问道：“姑娘认识？”

少女点头，兴致勃勃道：“当然！书妖生于文墨之间，最擅长‘借’人寿命来续命。他们会与人订下契约，以文为引，以命为债……如果你家的书突然自己翻页了，那它多半已经不是你的书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那满桌纸张，饶有兴致地补充：“但一般来说，书妖不会找普通人签订契约。他们通常会找修仙之人，毕竟修仙者寿命较长，可汲取的灵力也更多……而修仙者为了获取书妖强大的力量，也乐意为之。二者一向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她话音一顿，悠悠道：“但……这位公子，显然把命都赔进去了。”

云华稍一思索，心下了然。

元雀为墨门遗孤，寄人篱下，地位卑微。

若有人给他一个“可以变强”的契约，他会不会签？

答案已经写在这满屋的纸页之上了。

云华眼眸一寒，道：“乌枝鸣。”

入屋不久，她便感受到了乌枝鸣的气息。元雀虽曾是墨门少主，但毕竟年幼，连墨门掌门都未必熟悉的书灵饲养之术，他又如何习得？

云华沉思片刻，正要开口，忽见那满屋书页无风自动，竟猛然腾空而起，化作无数道黑影，直直地朝他们扑来！

云华袖中银针轻震，随时准备出手，卷发少女却兴奋地叫道：“好玩！”

她手腕一抖，彩色绦带瞬间飞出，带着凌厉罡风，狠狠抽向那些黑影。

但诡异的是，那些书页被击中后，竟未被撕裂，反而迅速变形，化作一张张扭曲的脸，发出低沉呢喃：“命不够了……墨门……罪孽……”

云华眼神一暗，心道不好。

这不是普通的书妖，而是怨念极深的书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