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一起没日没夜玩了三天后,赵懿安收到一封来自张授中的书信,邀她明日卯时在演武场见面。
赵懿安略带疑惑地合上信,坐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
她隐约有种预感,与张授中的这次见面将基本决定她的婚事。
带着几分忧心,赵懿安在院子里练完剑后,便早早睡下了。
翌日一早,赵懿安匆匆赶到演武场,此时天色都还暗着,整个王宫仍被黑色笼罩。
她走下石梯,下到演武场里,张授中不知道到了多久,正在不远处等着她。
赵懿安上前询问:“你找我来有何事?”
张授中看到她,拱手行礼,温声笑道:“有一人近来怕有血光之灾,不知殿下可愿救否?”
“谁?”赵懿安下意识皱起眉头。
“这个人殿下也很熟悉。”张授中继续道,“他姓申,前不久才拜在车大夫门下。”
“申时酉!”
“他那低微的官职,能有什么血光之灾?”
张授中无奈笑道:“殿下这话说得未免也太直白了些,官职不论高低,都是为国为民。”
赵懿安没搭理他这句话,而是道:“是不是车大夫?车大夫招惹我父王了?”
“殿下明智,车大夫已经下狱了,臣昨日在外头见到了时酉,听他所言,他是要上书为车大夫求情请命的。不过王上正在气头上,此时上书无意于请死。”
“车大夫说了什么?”赵懿安眉头紧蹙,思忖着是否有补救的方法。
张授中看了她一眼,才收回视线道:“先君以吾王勇毅遂传王位,熟不知吾王勇则有矣,毅则未必,历代晋君,兢兢业业,苦赚晋国百年之基业,岂不知今日之子孙,亲小人,远贤臣,宠妖妃,付百年基业于一炬。赵驷,你可知历代君王创业守业之艰,你焉得如此挥霍放纵、任意妄为,你忘记了你父先君对你的嘱托了吗?”
“这——”赵懿安听得一个踉跄,被张授中拉了一把,才堪堪站住。
张授中含笑松开她的手,“臣冒犯了,这便是车大夫所言,殿下以为如何?”
赵懿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车大夫说出这些话,根本就是没给他自己留活路,就差指着晋王的鼻子骂。
你可以劝谏君王,即使劝的激烈了些也还可以为你辩白,但你怎么可以辱骂他呢?
“你想要我怎么做?”赵懿安抓住张授中的手腕,“你既然来找我,一定是有了你自己的主意是不是?”
张授中任由她抓着,眼神中带着安抚看向她,温声安慰道:“殿下别急,此事要说起来,也与殿下无关,何必急成这个样子呢?”
赵懿安皱眉,甩开他的手,“别卖关子了,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有什么算计不妨说出来。”
她的眉眼间透出一股不耐,与前几日在隐山寺的模样判若两人。
张授中忽觉有些不适,像是有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升起。
张授中一把抓起她的手将人拉近,唇角含笑勾起,眼神却冷酷严厉,“殿下,您不是说我还是您的先生吗?这是您跟先生说话的态度吗?”
赵懿安一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漆黑的眼瞳中满映眼前人的身影。
她感觉面前之人的眼睛里像有一个漩涡,深不见底的黑眸仿佛要吞噬一切。
“臣失态了。”张授中很快松开手,“请殿下责罚。”
他说着掀起衣摆猝不及防跪了下去,张授中跪坐着直起身,从衣袖里取出一条马鞭,双手捧着,低下头呈到赵懿安身前。
赵懿安呆立在原地,下意识接过他手中的马鞭,“倒,倒也不必如此。”
她一时有些搞不清情况,反应了片刻,她又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这可是张授中,他平时总是那么宠辱不惊的模样,赵懿安实在好奇他承受痛苦时是会像常人一样面容狰狞、高声呼喊,还是只是咬牙忍痛、一声不吭?
赵懿安掂量了下手中马鞭,正准备不轻不重抽他一下,就听见一声高呼从身后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这个声音,不用回头赵懿安也知道是谁。
果见谢玹快步走来,扫视了一眼二人情形,看着神情雀跃的赵懿安,讥讽道:“你喜欢这样玩?”
赵懿安:“???”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要不要脸?”他走到张授中跟前,“跪那么直,生怕她看不到你的身量?还故意低着脑袋把脖子露出来,从哪里学的本事?”
赵懿安有些尴尬,她感觉谢玹吃错药了,自从她在华夫人那表明愿意跟他缔结婚姻后,谢玹就成了这样一副模样,她身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跟只猫一样炸毛。
“别这么说人家。”赵懿安上去拦住谢玹,“这是个误会。”
她说着又要去扶张授中。
“误会?”谢玹拦住她,不让她去扶人,“什么误会?谁家的误会?这误会姓谢姓张?”
赵懿安被他问得连连后退,张授中此时却起身挡在她面前。
“谢郎莫要误会了殿下,此事是授中冒犯了殿下,特为像殿下请罪。”
“你添什么乱?”赵懿安在张授中身后低声说道,她看着谢玹逐渐阴沉的面色,心中暗道不好。
赵懿安转身就要跑不想掺和,却发现手腕被张授中强硬地拽住,对上对方的视线,他却只是温和地笑着,嘴上轻声说着,“殿下不想救车大夫和申属官了吗?”
赵懿安想要甩开他的手却甩不脱,她有些不适,现在的张授中给她的感觉,像是那种秉持着“与人斗,其乐无穷”想法的疯子。
她抬头,对上谢玹逐渐冷下来的视线,赵懿安望着他一个劲摇头,谢玹见状,这才冷笑一声,上前几步将二人分开。
“姓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谢玹嗤笑道,“过往我敬你的才能还尊你一声授中兄,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尔尔,工于算计胆小如鼠,你既不敢娶她,就不要在她面前晃荡。不然,难道你想当面首——唔唔。”
赵懿安忙捂住了谢玹的嘴,满含歉意地冲张授中摇了摇头。
“他说胡话呢,先生别在意。”
“殿下以为呢?”张授中面上并不生气,神色如常,含笑看着她,“授中可够格成为您的入幕之宾?”
赵懿安鸡皮疙瘩冒了全身,她手上一个不留神,谢玹就窜出去了。
赵懿安忙抓住他的衣摆将人拖住,“你冷静点,没看出来他是故意激你吗?”
“看出来了又怎么样?看出来了我就不能冲上去?”谢玹抱胸,十分不满地由她拉着。
看着对面拌嘴的二人,张授中的面色抑制不住地沉了下来,又来了,这种几欲作呕的感觉,他闭了闭眼,迫使自己恢复冷静。
“殿下。”张授中含笑道,“现下已然不是说话的时候,方才您的疑问臣已有答案,您可还要知道?”
赵懿安闻言,不咸不淡撇了谢玹一眼,走上前去。
“你说。”
张授中见状,俯身凑近她耳边,目含笑意地扫了不远处的谢玹一眼,低声说道:“婚姻。”
在赵懿安愕然的目光中,张授中笑得越发温和,语气温和,循循善诱般诱哄道:“申属官也还未婚,不是吗?”
赵懿安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就是你的计策?你不想父王给我和你赐婚,你就让我去得罪父王,去请求下嫁申时酉,用我的婚事来救人?”
张授中拱手,笑容和煦,“臣只是献计,究竟如何,还看殿下的意思。”
赵懿安冷笑一声,抓住张授中的衣领将他拉近,“不,你都算计好了,你清楚地知道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不自量力地凑上前去,按说我还要感谢你向我提议。”
“只是。”赵懿安缓缓松开他,“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难道真的觉得我非你不可?”
赵懿安说完,退后两步,含笑向张授中行了一礼,“我失礼了,见谅。”
一礼罢,她不待张授中反应,转身离开,路过谢玹时也只是顿足片刻,仍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谢玹垂手站在原地,不知道听没听到二人谈话,在赵懿安离开后,他只是凉凉地看了张授中一眼,随即快步离开。
张授中在原地驻足,他唇角勾着笑,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衣服,理着理着,却不知为何,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
赵懿安快步走在回宫的路上,一股无名的愤怒将她填满。
她在想自己为什么愤怒。
是因为被张授中算计而愤怒吗?算不上。
是嫌弃申时酉的身份低微配不上自己吗?也不是。
那是什么?
她不停地想着。
是因为没有选择。赵懿安想到。
她其实没有别的选择,但是她至少还有机会不是吗?这次不像是赵征和李美人那次,这次她至少还有机会救人。
至于所付出的代价,她的婚姻和晋王对她最后的耐心,赵懿安觉得无所谓了,父王如果要生气,那就去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