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为这一代的仙人转世,灵力天赋高于常人,就更应该严格要求自己,勤于修炼,不可懈怠……这样才能尽快地阻止族内劫难到来……”
“临渊,临渊?你在想什么?”
欢脱的声音驱散了脑海中苍老的敦促,邖临渊恍然回神,对从身后来的小胖墩摇摇头:“没想什么。”
“这就是你从族长那里领的剑吗?”
“嗯。”邖临渊听出他言语间的暗示,将剑递出。
“哇!”邖御泽拔出半截,小心翼翼地碰触光洁的剑身,一脸崇拜:“看起来就好厉害,它叫什么名字?”
“族长没有告诉我,只是说这是专门为我炼制的。”
“那就没有名字,你可以给它起一个。”
“只是一把剑而已。”邖临渊不知道对方在激动什么。
“啧,你怎么能这么说它,它可不只是一把剑,它是你未来的兄弟和伴侣,每当你呼唤它的名字,心中就会有信念有依靠,一想到它陪在你身边,你就有一往直前的勇气……”
“那就叫他‘御泽’吧。”
邖御泽的声音戛然而止,愣怔片刻,红着脸道:“不行,有点羞耻,你想想,如果我有剑的话,叫它‘临渊’,你什么感觉?”
“我会觉得你在叫我,”邖临渊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回应:“然后想,你是不是需要我帮忙。”
邖御泽一掌拍在自己脸上,转过身背对他。
“你怎么了?”邖临渊起了逗弄心思,绕过去看他:“既然你觉得为难,那我就换个名字。”
“不用!”邖御泽抬头,一脸郑重地给他一个拥抱:“你喜欢就好,我就是有点感动。你对我这么好,我都想以身相许了。”
“我都数不过来你许我多少次。”邖临渊从他的怀抱挣脱,“你还没说来找我是什么事,我下午可就要进山了。”
“对对对,差点忘了。”邖御泽从怀里掏出一叠符纸:“我最近琢磨了几种符咒和法阵,觉得应该能帮得上你,这几张是用来挡雷劫的,一点灵力就能立即催动,这些是补充灵力的,直接撕碎就能用,还有这张……诶?怎么少了两张?坏了,应该是落在小朗子那儿了……”
邖临渊拉住转身要去找人的邖御泽:“这些就够用了,你跑来跑去怪麻烦的。”
“不麻烦,我笔记也在他那里,反正都是要去一趟的,就顺带一起拿。”
“我真的用不了那么多。”眼见着要拦不住他,邖临渊板起脸:“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我没有,”邖御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低头掰着手指道:“我就是有点紧张,前天隔壁街的那个叔,渡金丹劫的时候,那雷电噼里啪啦的,他一个成年人都撑不住,我害怕、怕你……呸呸呸,怪我,说什么丧气话,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成功!”
“嗯。”
“那就不耽误你准备了,我走啦。”邖御泽朝他摆摆手:“你不用送我,快收拾东西吧。”
“好。”
邖临渊目送他走出房间,正打算转身收拾,就听见屋外的喊声。
“易兄!快醒醒——”
快步打开屋门,本应离开的人恰好与他面对面站着。
邖御泽一脸无辜:“你怎么出来了,真的不用送我。”
“你刚刚喊了什么?”
“啊?喊了什么?”
对方的茫然不像是假的,邖临渊眉头紧蹙:“你刚刚说——”
然而话还未说完,面前的人便扭曲起来,紧接着整个空间开始扭转波动形成斑斓的漩涡,将一切拉入其中。
邖临渊猛地坐起,警惕地打量周围。
四周是被雷劫劈黑的断枝残叶,身下是散乱的符纸,甚至手中还一张,上面的灵力正从裂痕中一点一点地流入体内。
自己是在渡劫时晕过去了吗?
刚刚的场景是梦么?
邖临渊揉着眉心,头脑中的眩晕感依旧挥之不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记得雷劫开始的时候还是午后,所以自己这是昏睡了多久?
体内的灵力若有若无,似乎有些奇怪,按道理自己应该是渡劫成功,也能感受到丹田中的金丹在运转,可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怪,仿佛这些并不属于他,终会离他而去。
将这些莫名的想法甩开,邖临渊拿起一旁的剑颤巍巍地起身,半边身子被劈的还在发麻,但自己还是要尽快回去,以免家人朋友担心。
没有月亮,山里的路不太好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邖临渊这才看到前面熟悉的土坡,他们往常就是在这山坡下的河岸旁玩闹,从这翻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家。
坡顶就在眼前,可是邖临渊却停下脚步,他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那里不对。
是因为家里人没有来这等他吗,或许因为太晚,不对,按邖御泽的性子,肯定会在山坡上看他渡劫,雷劫一结束就会立即来找他,就算不来,至少也会在必经的坡顶上等他一同回家。
内心不由得忐忑,迟迟不敢迈出下一步,可邖临渊又不知是为何。
迈上坡顶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直到他看到那片火光。
心脏剧烈地跳动,也顾不上从山坡滚下的狼狈,邖临渊只想快点,再快点,快点赶回去,可又有一道声音在催促他快逃,已经来不及了……
“阿渊哥!”
“梓桐?”邖临渊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心中的不安达到顶点:“发生了什么,你们——”
“龙家将外人引来抓人,”邖林打断他的话,并阻挡他的路:“你不能回去,御泽让我们来找你,带你一起往南跑。”
“其他人呢?”
邖梓桐抽泣道:“其他人都……”
“梓桐!”邖林呵斥她,又赶忙对邖临渊解释:“我们和他们分开跑,不被抓到的可能性会大些,剩下的路上再说,赶快走。”
“你们先走,我去救人。”
邖临渊正打算绕过对方,却被紧抓住衣袖。
“别去!”
“为何?”见对方沉默,邖临渊用力甩开却又被死死抓住。
“你去就是送死!”邖林捂住眼睛,绷不住的情绪倾泻而出,哽咽道:“你去了又能做什么?那么多金丹的长老都拦不住他们,你一个刚渡完劫的去了就是送死!族长的命令就是让我带你走,他说只要你活着,我们就还有希望……”
“……只有身为仙人转世的你才能阻止劫难发生,拯救族人,按照上天的启示指引我们……”脑中不合时宜地想到族长的话,邖临渊面色一凝:“御泽呢?”
“他、他……”
邖林没说出个所以然,邖临渊看向一旁的邖梓桐,对方哭得更厉害了,抽咽道:“阿泽哥本来和我们一起的,但路上听见阿晓姐姐的声音,就让我们先离开来找你……”
邖林最终没拗过他,放他离开。
随着火光越来越近,血腥味也越来越重,城外堆砌的尸体就这样映入眼帘。
与自己最坏的猜测一样,他们不只在抓人,也在杀人。
悲痛与恨意侵蚀着神志,眼前的各种景象交错闪现又模糊不清,耳旁一会儿是尖叫与哭喊,一会儿又是众人悲戚的誓言,如同一道道诅咒,织密起一张名叫“仙人转世”的黑网,将他束缚在内,动弹不得。
他不敢说自己是,也不敢说自己不是。
“他在那!快追!”
恍惚间瞥见熟悉的身影,邖临渊眼神一禀,立即出剑,侥幸以伤换命解决掉对方身后的两个追兵,却引来更多的脚步声,其中还有很多修为高于他的人。
“你怎么来了!”邖御泽拉起他就往前跑,跑的过程又断断续续地问:“你没遇到邖林他们?”
“遇到了,他们向南去了,我回来救人。”
“你能救个屁!”邖御泽一急,咳得惊天动地,脚步也慢下来,几乎是被邖临渊拉着向前跑。
没一会儿,邖御泽扯住他调整方向:“咱们后面有追兵,不能往南跑,往东。”
山城的东面是海,如果一直向东,他们依旧会被抓住,但此时已经无路可选。
“我、我不行了。”邖御泽抹了把眼泪鼻涕,又捂着胸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继续往东,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在这引开他们。”
“不行!”
“你这样我们都逃不了,”见他无动于衷,邖御泽急得眼圈通红,一边咳一边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你的天赋躲起来修炼不用很久就能把我们救出来,不能折在这,族长被抓之前还跟我们说要保住你……”
邖临渊深深地看他一眼,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他想保住的不是我。”
“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们快赶上来了。”
他们身后不仅有追兵,还有蔓延上来的野火。邖御泽几度想推开他,自己留在原地,都被他硬扯着向前。
最终两人力气耗尽,一同摔进被芦苇遮蔽的浅滩。
邖临渊抖着胳膊撑起身,看向不远处愈来愈近的火光。
“你不要管我了,来不及了!临渊,你快跑!”
邖临渊把他扶到更为隐蔽的树后。
“躲起来,我去引开他们,等我——”
话没说完,手腕便被一股强力紧紧扣住,挣脱不得。
“别……”刚开口,邖御泽就猛地呕出一口血,一手攥住胸口,神情看起来异常痛苦,但始终没松开钳住他的手。
“你怎么了?”邖临渊刚蹲下身,就看到对方七窍有鲜血流出。
邖御泽咬紧牙关,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易……快……醒醒,这里……幻境……”
幻境?
眼前的一切开始层层叠叠地破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其中闪过,有的惊慌失措,有的恨意滔天,有的死不瞑目……他好像又回到那个被鲜血染红的祭坛,周围吟唱着令人绝望的誓言,所有人的期许与愤恨倾注在他一人身上,压得他透不过气,更无法逃离。
他也曾在无数的日夜里想问他们,为什么会是自己,为什么一定是自己?
本以为漫长的时间能教自己学会接受一切,可对于这个问题,他却始终无法介怀。
面前的祭坛被弥漫出的黑雾吞噬,这是他最敬爱的一群人给他的祝福也是诅咒。
如果他没有失去金丹和灵脉,如果他没有被抓进炼阳狱,如果……他不敢再去想那个如果。
“这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有天赋的小子?”
“这么年轻就是金丹,看来他的血比其他人更有价值,呦,长得也不错啊,跟小姑娘似的……”
“可惜我不好这口,要真是个姑娘就好了。”
“真是个姑娘还能轮到你?长成这样反正我是不介意,嘿嘿……”
面前几人的样貌早就在记忆中模糊,但他依旧被恶心地浑身发冷。
不断告诫自己这是幻境,可他还是无法挣脱,灵脉被封,四肢也被禁锢架子上,只有眼泪能够自由滑落。
“喂!你们干什么呢!家主派的人马上就到了,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弄死了怎么办?”
“啧,这小子被挖出金丹还能活吗?”
“活下来的话留给我们玩玩呗。”
……
幻境,这里是幻境,快醒来,醒醒。
可是每一次睁眼,都是阴暗的牢笼,好像他真的回到那无尽的深渊,再一次面对那无法挽救现实。
那个时常出现在噩梦中的脚步声响起,他挣扎地越来越剧烈,地面微弱的影子也随之摆动。
紧接着是牢门被打开的声音,来人踩散了地上渗出的零星魔气。
他拼尽全力操控着稀薄的黑雾腐蚀锁链,直到那柄银色的小刀划开腹部。
咔!
锁链断了。
他的手霎时穿透对面的胸膛。
黑雾与黑影交错四起,眨眼间视线里就只剩下无穷尽的黑暗,他突然有一个念头:如果在这里倒下,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抚上自己的丹田,不禁愣住,因为本该有伤口的位置平滑如初。
是了,自己的金丹早就没了,又何来的取金丹一说。
正这样想着,体内却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涌入,如同清凉柔和的水流淌进干涸已久的土地,暴乱的魔气得到安抚。
顷刻,周围黑暗褪去,阳光透进来。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