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罗亦归并不打算思考这个问题。
“包哥,你真的被我舅舅养的很好。”他站起身,悠悠地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还在强撑的邖包,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嗤笑了一声。
“连灭族的仇恨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站……住。”
罗亦归挑眉,看向竟然还有力气说话的龙傲天。
“你,说清楚,”龙傲天几次想撑起身却都是狼狈地跌倒在地,但他依然一字一顿地追问:“什么灭族、仇恨。”
“啊,”罗亦归轻叹一声,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原来你并不知晓龙家是覆灭邖族的真凶啊。”
龙傲天整个人僵住,而后视线缓缓落在邖包身上。
“所以包哥真的对你很好了,”罗亦归欣赏着两个人都无所适从的表情,又加了一把料:“明明知道是你们家害得他从小流离失所,担惊受怕地逃亡,还是愿意把你当成朋友来拜托我救你,但我可不像他那么健忘。”
“所以,你只是,想杀我。”龙傲天颤巍巍地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不忍:“和他、无关,别伤他。”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罗亦归露出俏皮的笑容,“是你让他放弃了那碗药,那本可以切断你们之间的蛊毒影响。”
“你、这么做……”邖包撑在地上,罗亦归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语气中能听出他的咬牙切齿:“渊哥、不会同意的。”最后几个字更像是在警告“不会放过你”。
提到自己的舅舅,罗亦归微愣,眨了眨无辜的眼睛,接着眉眼弯弯,像是个准备恶作剧的顽童,道:“你怎知,我做的这些不是舅舅授意呢?”
“你胡说!”邖包急得呛出一口血,一边咳嗽一边争辩:“我哥才不会这样。”
看他一遍一遍地强调,罗亦归感到莫名,视线转到一旁的龙傲天身上,又想起更有意思的事情。
“之前舅舅和舅妈的分歧不会是因为你吧?”瞟了一眼突然噤声的邖包,面对龙傲天茫然的神情,罗亦归觉得无趣,“看来你又是一无所知。”
龙傲天对这句话反应很大,甚至想要起身拦住他。
“你都知道些什么!”
罗亦归后退一步,贴在门上,眉头微皱,打量正被毒药折磨的两人。
不对,他们不该还有力气说话,难道是体质原因?
视线在龙傲天身上逡巡片刻,罗亦归眯起眼睛,手指不自觉摩挲藏在袖里的长针。
这种身形体质,做个活傀倒也不错。
忽视那双几乎要将自己洞穿的目光,罗亦归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小心翼翼地绕至对方身后。
而龙傲天此时也没有力气转身。
见罗亦归抬手,邖包瞬间明白他的打算。
“住手!”
针尖堪堪停在龙傲天的后心,只剩一指的距离。
罗亦归沿着腕间那双修长的手抬头,看清面貌后,身子下意识一抖。
“舅舅?”
“这是我授意你做的?”
罗亦归又是一抖,手里的针和眼底的泪一同落下,耍赖般的坐在地上环住一旁的大腿,凄惨地哭喊:“舅舅你怎么才来,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还伤了阿守呜呜呜呜……就连包哥也和外人一起欺负我……”
伪装成易铭模样的常邖:……
他看了眼面前血迹斑斑的两人,又低头盯着脚边这个毫发无损的少年,所以这臭小子是以为易铭看不见吗?
模仿易铭对常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听完了罗亦归的诉控。
这小子说话半真半假,如果没有亲眼见证事情经过,很容易被他糊弄过去,这让常邖不禁生出几分警惕。
原以为对方只是个喜欢宅在家摆弄傀儡和炼药的熊孩子,不常与人接触所以下手没轻没重,但目前看来,孩童脾性只是他的伪装,特别是在易铭面前,心思缜密出手狠辣才是他真正的性格,邖包与他相比,还是有点天真了。
“解毒。”常邖抬了抬下巴,示意道。
罗亦归扭过头:“解不了。”
常邖抱胳膊盯他。
片刻,罗亦归满脸委屈,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嘴里还嘟嘟囔囔:“为什么要留他一命,就因为他是舅妈的徒弟?可舅妈不也是……”
“闭嘴。”
常邖表面上冷脸相对,但一直在观察龙傲天的反应。果然,对方听到这句话就缓缓转向自己,可能考虑到当下情景,也没多问什么。
按理说龙傲天不应该中毒才对,邖包既然被提醒过,应该不会把罗亦归给的药真的喂给对方,所以当他们吐血时,常邖还在感慨两人这演技竟然不亚于自己,可之后越看越不对,直到邖包给自己使眼色,他才反应过来哪有什么演技,全都是真情实感。
所以他们到底怎么中的毒?常邖捡起刚刚散落在地上的药丸,又想到罗亦归递给邖包的那杯水。
“……”这混小子为了毒死人到底下了多少药。
“阿守呢?”常邖觉得对付这小子还是要从他最在意的东西上下手。
罗亦归抬头警惕地看他。
“你不是说他受伤了。”常邖垂眼回视:“你解毒,我治好他。”
犹豫了一会儿,罗亦归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木偶,护在手心,愁眉苦脸地递给常邖。
木偶虽和手掌一般大,却雕刻得十分精致,眉宇间能看出是阿守平日的模样。常邖记得易铭跟他介绍过,阿守本是药王宫世代留藏的一块神木,偶然一次被邖泠江的血点化,成为开了灵智的神器,又经前宫主雕琢形体,能够以人形陪伴在罗亦归身边。而此时他无法显现人形,正是因为灵力需要与身上的剑气抗衡,分身乏术才无法维持人形。
常邖试着将剑气一点一点地收回,又分神看了眼正在翻药瓶的罗亦归。
龙傲天和邖包依照罗亦归的指挥将药依次吞了下去,脸色好了不少,趁对方出去煎药的功夫,李锦歌给他们把了脉,剩下的毒她也能解,也就不必要留在这里。罗亦归是个不稳定因素,常邖也不能一直装作易铭的样子看他给人解毒,所以最好的打算就是尽快离开。
常邖把木偶扔给邖包。
“阿守已经没事了,不过,保险起见,我用灵力封了他的关节,你临走时再用灵力解开还给那臭小子。”
邖包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你不与我们一起?”
常邖装作没看见似乎有很多话想问的龙傲天,摆了摆手,“不了,我还有事要做。”
说完,他便给自己贴上隐匿符,匆忙离开。
出了药王宫,避免与其他人遇到,常邖就向东边的山林走去。
莽莽撞撞不知走了多久,常邖再也压抑不住喉间的血气,倒在树下咳得撕心裂肺,蓝天绿地花草树木在眼前一圈一圈地旋转,晃得头晕,他索性闭眼,可耳旁的风声鸟鸣更清晰了,仿佛也随着刚刚视野里的一切在脑海中扭曲。逐渐沉重的意识对常邖来说就像是救赎,他急切等待着所有知觉的远去,并期待着黑暗与沉寂的到来。
“啾啾!”
“!”常邖猛地睁眼,黑白交错的裂隙猝然映入眼帘,接着一只黑溜溜的圆眼探过来,朱红色的小喙越过眼睫啄在眉毛上,有些痒。
平复呼吸后,常邖坐起身,小青鸟顺势飞到他头顶窝着。
环顾四周,他注意到远处门边坐着的身影。
“你的情况很不好,需要静心修养。”
常邖刚走近,就对上易铭担忧的眼神。
果然,还是原版的看着舒心。常邖靠易铭坐下,相当自然地脑袋歪在他的肩上。
“你那外甥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常邖闭上眼,感受着身边人浅浅的呼吸,“我想,你的计划,应该是想留龙傲天一命,所以才让包子和他一起。”
易铭沉默着,呼吸也没有什么变化。
“我若想让他死,你会怎么做?”
常邖睁开眼,没有其他动作。对方身上似乎总有一种能让他安心的气息,哪怕是说着要杀人放火的话,给他的感觉也像是在平淡地说“我不想让你为难。”
“你觉得我会阻止你?”常邖拨弄他垂到胸前的银发,“咱们都相处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那我可真是太伤心了……我既然认定了你这个朋友,你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常邖抬眼,顺着那弯弧度也不自觉勾起嘴角。
“那你宗门的朋友呢。”
“不熟。”常邖的回答很是干脆。
易铭叹气。
常邖不乐意了:“你不信?”
“没有,”易铭帮他将头发捋到耳后,声音依旧温和,“你想的没错,我的计划里,龙傲天会一直活着,所以,你不用太过担心,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常邖知道这算是对方的一个保证,但里面没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你呢?”
易铭道:“我也有自己的事。”
常邖不满意这个回答,他终于体会到何平和李锦歌面对自己的感受了,想劝却不知道从何劝起,劝了也知道对方根本听不进去,真是风水轮流转。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常邖侧头看他的表情。
“重要吗?”
“我觉得对我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门另一边的黑雾翻涌起来,易铭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它们又恢复平静。
常邖收回视线,问道:“它们是一直纠缠着你的怨念吗?”
易铭摇头,“它们是构成我的一部分。”
联想到之前见过的画面,常邖理解了对方话里的涵义,看破不说破,他没有详细追问那些令人悲恸的往事,只是揽过一旁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
纠结片刻,常邖还是劝道:“人要向前看,万一你喜欢的风景就在前面呢。”
易铭依旧摇头:“我们并不同路,我的路只会通往过去和原点,我走不出去了。”
常邖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他莫名地想到一种说法:为了复仇而活下去的人没有未来,他们用自己的将来追寻过去,并将生命终结在那里。
他又想起李锦歌的担忧:怕自己没有牵挂,怕自己对这个世间没有依恋。如果自己没有失忆,或许就与易铭的选择并无不同。
“怎么了?”易铭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我在想,”常邖一脸郑重,“用什么法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给整失忆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