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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太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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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轻拢长安。

本应是静赏月色入户的时刻,靖安坊一处角落里却灯火通明——数个金吾卫正打着灯笼,在这座荒院门前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周围街坊四邻的庭院也全都燃起了灯,门槛内、院墙上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影,三三两两凑在一块窃窃私语,形成一种诡异的热闹。

当朝宰相家中竟出了这等事,如此难得一见的场合,什么夜禁、什么规矩,也阻挡不了人们好奇的目光。

院中血腥气冲天,两个死者就那么堆在角落里,身后的泥墙洇出触目惊心的棕黑色。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满面狰狞,一个披发覆面,发尖都染尽了血,一个仰头睁眼,死不瞑目。

他们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折磨,可全身上下真正致命的伤,却只有颈部一处。

“喵——”

倏然冒出几声又细又尖的叫唤,听来格外瘆人,只见几只野猫突然自尸体身后的缝隙中蹿出,几步攀上了墙,在土墙上留下一串串暗红的血脚印——生灵不懂人间的是非恩怨,只道遇见一次难得的加餐机会,也不客气,在他们身上纵情撕咬、贪飨。

这样极具冲击力的景象,哪怕是真正开过刃舔过血的金吾卫,乍一见也不由得感到一阵不适。

白居易并非能泰然自若面对血腥场面的人,可他却手脚僵硬,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盯着那二人的脸,连恐惧都忘了,唯有一股难以言状的绝望感几欲冲破天灵。

“乐天?乐天!”

元稹强自镇静下来,望他一眼,却见他双目发直仿佛要涣散,连忙强硬地将他身子一扳,“快别看了,你先回家……”

“桂花糖糕。”

白居易嗫喏道。

“什么?”

他蓦地抬头,眼神寒冷得可怕,伸手一指死去的两人,“微之你不记得了?他们是在你家对面做桂花糖糕的小贩,与你素不相识,怎么会!怎么会……”

那两张血淋淋的面庞与刺鼻的腥气直愣愣冲击着他的眼帘与脑海,令他歇斯底里叫嚷起来,胃中也开始翻涌不止,随后实在无法忍受,扶住门框呕吐起来。

怎么会?

偏偏是两个全然不熟,却又不算陌生的小贩,偏偏又是在元稹家的宅院中!

这座荒院虽与元家主宅隔了一条窄巷,可究其渊源,的确属于元家没错,只因太过窄小无甚用处,才一直荒废着不曾打理,平日里罕有人至,杂草丛生。直到一月几只野猫偶然在此安家,便开始派人每隔数天来此送些吃食,为着方便,门上的锁也摘了。在这样一个地方行凶或者抛尸,居心实在诡异。

会是冲着微之来的吗?

白居易吐得周身颤抖不止,站也站不稳了,脑中随之泛起一阵阵剧烈的钝痛。他感到自己被元稹紧紧地搀扶着,想挣扎着说些什么,却听到他大声唤来仆从,命令赶紧送自己回去。

“等等!”

他开口喝止道,却是冲着正在尸体旁边忙得焦头烂额的里正。

里正连忙跑几步,“白舍人?”

“此事出在元相国家中,情况非同小可,”他强撑着直起腰,厉色正声,“他二人的身份,凶手身份,案件始末,一桩一件都务必查清楚,若有半分怠慢,不等元相国动作,我先饶不了你。”

“哎哟您就别操这份心了,这档子事哪怕出在坊内其他角落,也够我这个里正吃不了兜着走了,现在事关元相国我哪儿敢怠慢啊……”

里正简直要哭了出来,不住地点头允诺。

“尽心便可,劳烦阁下了。”元稹宽慰里正两句将人打发走,再一看怀中白居易的情况,只见他脸色白得吓人,状态实在不好,方才那样的胁迫之语都急得脱口而出,再不送他走,怕是要出大事。

这三天两头的连番刺激,自己都要受不了了。

他们不再停留,匆匆离开这片不祥之地,留忙碌的人群继续在斑驳血色中走走停停。

“皇帝贪玩胡闹,你们一众臣子非但不予劝谏,竟还跟而从之,简直罪大恶极!”

含凉殿中回荡着郭太后怒不可遏的斥责声,李逢吉俯首请罪,没有辩驳。

郭太后手扶案上,即便已发了好一阵火,仍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止。她闭目片刻,心知一味发脾气没有任何意义,勉力冷静下来。

“刺客底细可都清楚了?”

李逢吉轻叹一口气,缓缓道,“河西丰州一带的军中确有一萧姓都尉,五年前因郭叔庆一案连同其子坐诛。”

“这么说,那刺客所言属实了?”郭太后轻轻踱着步,眉宇紧锁,“我可分明记得,当年郭叔庆犯通敌卖国之罪,丢尽先祖颜面,只夷其三族已是法外开恩,怎么那刺客如此胆大包天、颠倒黑白?”

她思索着,脊背不由得一阵发麻。郭叔庆虽为整个家族的边缘,旁支中的旁支,但他家的状况对自己而言却不算陌生。他的三族中,什么时候有过姓萧的人?

“臣知太后殿下所虑,也着人去往河西探查过一番。”李逢吉声音有些低哑,也有些阴沉,“萧家确为那罪人母族的远亲,不在其三族之内,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们得罪了人,结了怨,在当年案发论罪之时被借机报复,送上了处决名册,加之办案懈怠,为详细查实就匆匆将人斩首……”

“莫要再说了。”

郭太后听得头痛不已,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今日里忧心过度所致。这些混账东西,斩草又未能除根,留下这么大一个祸患!

冷静片刻,她正色吩咐道,“此事乃罪人同党贼心不死,既已死,传令戮其尸,弃置荒野。”

李逢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虽嘴上说完这道命令,眼神中的不甘与恨意却半分未减。

受伤的可是自己亲生骨肉、大唐天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草草了事!

“殿下所言,臣自当遵从。可殿下是否想过,那刺客不过一介孤女,如何只身来到长安,混迹朝臣之中,以致声名四起,一步步接近陛下?”

“尚书的意思是有人暗中相助她?”郭太后睨他一眼,“这难道不是卿等应当查明之事么!”

“是臣无能,连日明察暗访,却未有所获。她的援手,到底是一个人、一伙人,亦或是一场机缘、人人皆曾相助,未可得知。今日之事明面上是一场祸端,但只要殿下首肯,也可为一次良机。”

太后背对着他,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刺客易防,可天子所面临的危局,远不止于一两名刺客!昔年顺宗陛下为王韦二人所累以致盛年早逝,先帝崩逝之前也深陷于皇甫氏掀起的风波之中。孤臣,孤臣才是帝王身边最大的变数!这样的人,无根、无势、无牵、无挂,一旦入了天子的眼一朝得势,便会不计任何得失,极尽贸然之举,将朝中搅得浑水一滩,人心惶惶。到头来,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实打实的后果,终将由天子来承受啊!”

一番话说完,本就空阔的大殿更加寂静得可怕。

“孤臣,”郭太后转过身来,半张脸陷在阴影里,似笑非笑,“看来尚书的意思,是要利用这天子遇刺的闹剧,处理掉一些人啊。让孤猜一猜,这些人中,功过忠奸皆不论,错只错在碍了尚书的眼,是不是?”

“若为陛下安危之故,臣担了这陷害忠良的骂名又何妨?”

她一抬手,止住了李逢吉的话头。

“你们私底下爱做什么勾当,天家没兴趣,也不会多问,但尚书也切记,千万莫要污了这金銮殿。陛下心慈,对卿尚有师生之谊,何以报之,想必尚书也自有高见。”

李逢吉颔首行礼。

他退下了,偌大的殿宇此刻只剩下郭贵妃一人,阴凉凉的。她瘫坐在案前,闭目片刻,耳畔反复回荡着李逢吉说过的话。

她想起了顺宗李诵,也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先帝李纯。李纯在李诵之死上并非全然清白,自己与李恒在李纯之死上也绝不无辜,而引发这些事的导火索,不正是那几个“孤臣”在朝中打破平衡的局势,一朝翻云覆雨,惹来千人所指么?

宫闱中人,天生就能容得下更多秘密,皇位也好、权柄也罢,不过一个镀了金镶了玉的“利”字。莫说君臣之间,哪怕引得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甚至夫妻互戕,那都再寻常不过了。

可唯有李恒,自己的孩子、郭家的血脉、大唐王朝的九五之尊,决不能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太液池的水气乘着风四散开来,润泽周围数里,四方天空也有白云层层叠叠,日光在其间时隐时现。

李宗闵在这样的天气里跪在殿外戴罪,有清风鸟语相伴,倒也不算太受折磨。他几天下来根本无从安睡,眼下两道乌青更显面容憔悴苍白,手腕上缠着的白纱布拢在袖口里露出一角,若是细看,隐隐可见纱布上似被染出一片殷红。

“……大家,李舍人已经在外跪了大半天了,您就看在他为您放血做药引的份上见他一面吧……”

“滚!朕说了多少次了不想见他!滚!”

李恒心情烦闷,魏弘简在一旁絮絮叨叨更是令他火气上头,抄起一个枕头朝他砸过去,谁知动作太大牵动伤口,疼得眼前一黑,倒回床上。

差点被人一刀锁喉,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没有不生气、不惧怕的。李恒休朝数日,朝自己身边的宫人、侍宦撒气撒了个遍,心里的火却丝毫未减,像是根本不知该去恨何人一般,也像是人人皆可恨。

只要一闭眼,那簇轻柔的红纱就不受控制地覆面而来,美人的脸前一瞬还分外妩媚动人,一眨眼就变成双目充血的索命厉鬼,挥之不去摆脱不掉。

凭什么要赖在朕身上?这种事,要怪只能怪你们命不好!为什么要报仇?安享富贵不好吗?活着不好吗?都是疯子!疯子!死有余辜!既然喜欢没苦硬吃,那朕就找人做法事,叫你万劫不复!

不对……不对……朕遇险时,他们在干什么?元微之在干什么?他在袖手旁观,在看朕笑话!

“把元稹给朕叫来。”

他冲魏弘简冷冷地命令道。

“啊?那、那奴婢这就去传召……”

“叫他马上来!半个时辰内见不到人就把你脑袋留下!”

元稹匆匆赶赴清晖阁,远远地在门口看见了仍跪着的李宗闵,心里咯噔一下。李宗闵也看见了他,轻轻摇了摇头以示担忧,亦有恳求之意,希望至少能让陛下给自己辩解的机会。

隔着薄薄一扇门,殿内殿外俱是寂静得令人浑身不自在。元稹点了点头,待接引太监通报后,走进殿内。

身后的门被吱呀一声关上。

“微之!微之你来了,”李恒只着中衣从屏风后匆匆跑了出来,颈上裹着厚厚几圈绷带,“朕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元稹忙跪下请安,“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定可逢凶化吉。”

李恒也不叫他起来,自顾自在他跟前一坐。这熟悉的场面令元稹下意识感觉有些发毛,为李宗闵求情的话哽在喉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可已经有人想要朕的命了!她那时离朕,就这么近,”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越来越激动,“微之,你不会不管朕的,不会离开朕的,对不对!”

“这是何意?”元稹连忙安慰道,“陛下遇险,臣自然焦急万分,怎会弃陛下而去?”

他说的是实话,当时事发突然,他尽了最快的反映速度给离得近的李德裕顺手递上了一个烛台当武器。李恒的意思莫不是怪罪自己没能当场上前同刺客打起来?可且不说几个反应更快的健硕护卫尚且没能第一时间摁住她,就凭自己一把年纪了手上没劲身上也没劲,他也不怕自己一不小心抡到他李恒身上?

当然,他没敢当真这么说。

“不对!你所作所为,根本、根本……”李恒忽然厉声喊叫起来,眼睛都红了一圈,“你何曾真心待朕好过,你的忍让、你的顺从不过是有利可图,你们都是这样!先帝也是这样、阿娘也是……就连、就连朕自己都是……”

他语无伦次,越说越哽咽,涨得脸颊通红,连伤口疼不疼也感觉不到,最后竟崩溃地抓着元稹放声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元稹听着他的话,心里全然不是滋味。到底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凡人,逃不脱七情六欲,在这庙堂之上寻一颗真心,谈何容易。他任由李恒抓着自己,一瞬间的恍惚与心软,令他有些失神,迟疑着伸出手轻拍上了李恒的背。

后者身子轻微一僵,似是不可置信,也清醒了不少,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皇帝,如此瘫坐在地挂在臣子身上哭,成何体统。他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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