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无忧将自己潜入圣珠殿后的所见所闻一一说出。
如同珠母贝育珠,罗氏所谓的圣珠,实际上是寄魂珠。
他在殿中所看到的阵法,是一种将人魂魄抽取出来的邪阵。
罗氏将垂死族人的三魂七魄抽丝剥茧,裹进珠胎当种子。服珠者便成孕育新生的沃土,任他罗氏族人借腹蜕壳转生。
所以别说是天阉之人,便是石女都能珠胎暗结,根本与夫妇精元无关!
信众们求的不是子嗣,而是罗氏百年局的替身傀。
而胡大郎那事捅了篓子,才让那等着投胎的二伯公如此着急,生怕再也寻不到让他借胎重生的好苗子。
路无忧坐在床上解释完后,露出十分嫌弃的表情,道:“罗氏这手借壳还魂的生意经倒是妙,不仅赚了钱,还白得一副好肉/身。”
胡大郎听完仍呆愣愣地,不敢相信。
“那、那我夫人吃下的……”
他嘴唇颤抖了两下,没能说出后半句,而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看着年逾不惑的的中年人像小孩一样嚎啕大哭,被真相碾碎了最后的体面,人财两失的悲剧终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来。
因此对于罗氏这种榨干信众血肉的人,才更加不能放过。
不过路无忧仍有一些疑虑未消,等胡大郎哭声渐小,他提出了疑问。
“阿春说过,岛上本地居民原先只有百余人,而这十来年间婴儿礁产出了不少圣珠,即便是全部人都换了壳子,也用不上这么多,更何况他们还要留着成年人的躯体来把持月牙岛,那其他的圣珠又是什么东西?”
祁澜坐在桌前沉思了片刻,从芥子囊中取出一颗半残的幽绿色珠子,将它展示在胡大郎跟前,问道:“若这枚珠子是完好的,可与你拿到的圣珠一致?”
胡大郎抹着泪,将那珠子仔细瞧了瞧:“……是,也不是,胡某求得的圣珠与这枚一样,皆有这相同纹样,只是……那圣珠色泽为朱红色。”
路无忧闻言,电光火石间便想通了其中关节,以拳击掌:“原来如此!”
胡大郎看两人似乎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真相,恳求他们将来龙去脉与自己解释清楚,否则他与妻子实在是死不瞑目!
以防胡大郎听不懂,路无忧先是给他讲解了诡祟是何物之后,才进入正题。
路无忧原先以为残珠上的祟气是毒菌所留。
实际上这些用来包裹罗氏族人魂魄的珠胎,并非一般常物,它们本身就是某种高阶诡祟的邪秽产物。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水祟和毒菌吞吃珠子之后,成长速度一日千里,胡大郎的妻子也变得非人非鬼,神志不清,受人操纵。
这圣珠之所以分为幽绿和朱红两种颜色。
是因为绿珠是诡祟产出的原本秽珠,而赤珠则是融入了罗氏族人魂魄。
两者色泽不一,方便罗氏加以区分。
而这个产珠的诡祟起码屠级以上,本体应该是一种类似珠母贝的妖物,它自成形后便潜藏在婴儿礁底下,以珠胎为饵,诱凡人修士为食。
不知是这珍珠本身就具有助生子的功效,还是这诡祟受到了岛上原住民祈求子嗣绵延的渴望,将珍珠异化出助生子的能力。
总之,十二年前,岛上的罗氏发现了这个诡祟与秽珠之后,便将这些秽珠宣传成圣珠,来吸引大批求子的信众,并学会了用邪阵,从中借胎转生。
罗氏给出圣珠之前十分谨慎,又是层层供奉,又是看来人命格,从本质上就是在挑选借胎的母体。
他们图的就是这些人的家产和气运。
他们从信众中挑选条件最好的母体,赐与赤珠,而其他的则分发绿珠。
那些所谓的吃了圣珠就能得贵子,也是无稽之谈,不是因为生下来的孩子变成了大富大贵之人,而是好命格的人,只要顺应天时地利,不作死,总不会差到哪去。
吃了赤珠诞下的孩儿,魂魄本身就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可不就“天资聪颖”了么。
胡大郎有些不解:“那吃了绿珠生出来的孩童,我看着也与常人无异,挺聪明伶俐的啊。”
路无忧分析到关键处上,就差拖着伤体蹦起来说了,可他刚一动身,就被祁澜淡淡地觑了一眼,只好假装摸了摸被褥,显得有点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路无忧:“咳,这个嘛,这珠既然是诡祟产物,自有其独特的功效,也许就是用稚子十年后的心智补眼前的光彩,这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你怎么知道,服用秽珠生出来的孩童,还是不是人呢?”
路无忧最后一句话出来,瞬间让胡大郎的全身冷透。
尽管他已是鬼魂,本无体温。
许久,胡大郎的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道:“这子嗣是胡某强求的祸,胡某不求老天爷宽恕,只求二位仙人将这岛镇上的诡祟妖人给清了,不要再……酿出我这般惨祸……”
路无忧与祁澜答应了他,便将他收回束魂袋,等解决了岛上诡祟后再将他超度。
抽抽搭搭的胡大郎收进袋后,房间安静了不少。
路无忧摸了摸下巴,继续分析:“四日后就是海神祭,在那之前,罗氏应该会对棚屋的信众下手。”
在两人看来,这诡祟若要产出可以助人生子、孕育孩童的秽珠,也不是这么轻易的事。
要满足如此大量的需求,诡祟必定需要源源不断的进食。
山坡棚屋中每月就更替的信众,恐怕不是自愿离岛,而是被罗氏用什么法子诱骗到婴儿礁,献祭给诡祟了。
“关键得解决婴儿礁的那个诡祟,而要接近婴儿礁,还得利用罗氏。”路无忧秀眉皱起,望向祁澜,“对了,他们方才找你去说了什么?”
祁澜:“他们希望我们入住罗宅,以便帮你服下圣珠。”
路无忧一阵恶寒,搓了搓手臂,结合在殿中听到庙祝说的话,忍不住骂道:“罗氏怕出这次差错,决定把人囚在府中了。”
罗氏一开始只是对凡人中的富商下手,但这些年,随着海珠神信仰的发展,甚至能让这个原本贫困偏僻的渔村接触到了修真界一角。
他们自然不会再甘于平凡,也想求得长生。
当然,他们也要从修士中挑选最好的。
祁澜:“你若不想,我便找个方法拒绝。”
路无忧摆了摆手:“不用,这不就是正瞌睡就来枕头了么!我倒想看看谁敢让我怀上!”
他这话说得大大咧咧,却浑然不觉旁边剑修蓦然暗下的眼眸,目光不着痕迹,从他的颈间逡巡至小腹之上。
“放心,他们不敢。”
“说的也是。”路无忧点点头,自己连诡祟都能消化吞吃,要是哪个老鬼不长眼,敢送到自己嘴边,保证叫它有去无回。
刚刚从毛球化形出来的舔月,听着两人的对话,总感觉小主人似乎理解错了大主人的意思。
不过下一秒小狗便被祁澜放在桌上的珠子所吸引,它爬上桌面,正准备蹬着爪垫,刚要扑咬,后颈突然被熟悉的大手摁住。
祁澜收起珠子,宽大的手掌一把搂起舔月,把它抱在怀里。
舔月见珠子不见了,开始在祁澜怀里不依不饶地闹腾着,直到被祁澜面无表情喂了一块肉干才消停,啃着肉干蹬着小腿。
路无忧看着一人一狗的互动,暗自偷笑:“之前还说我喂多了肉干呢,看着样子,祁澜还好没做爹,不然溺爱的程度可不比我少……”
忽然,路无忧想起重要的一点:“糟了糟了!得赶紧告诉净嗔他们,要多留心春水派的人!”
那殿中的邪阵是一个极其生僻罕见的鬼邪之阵,若不是路无忧当年寻求解除反噬之法,阅遍各种古书残籍,都难以一眼发现。
所以这绝非是这岛上渔民所能接触的东西,而且他们又是如何得知要喂食生人来豢养诡祟?
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祁澜:“嗯,在你提及阵法时,便已传送。”
路无忧:“不愧是尊者大人!真速度!想来他们三人今日也应该去到春水派了。”
*
海天城,春水派主峰,山门前。
“我等承仙盟命令,前来询问月牙岛一事。”
净嗔三人此时已换回白色僧袍,双手合十,向春水派掌门表示前来缘由。
春水派掌门罗韫之立在汉白玉阶上,携弟子相迎。
他面相不过而立之年,身着鲛绡广袖袍,外罩海水江崖纹的雀金氅,乍看之下颇有蓬莱仙客的风流气韵。
“有劳三位佛师远道而来,此事我亦被仙盟告知,不如先请上主殿再详谈,罗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甚好。”
罗韫之抬手相邀,领头拾阶而上,净嗔三人跟随其后,而在净痴在踏入山门前,袖中收到了禅宗密箴,密箴以飞花的形式悄无声息地落入他手中,不叫任何人发现。
在周围一众弟子若有似无的注视下,净痴身形未顿,只是继续跟随他们往上走去。
踏入春水派主峰,青石山门泛起微微涟漪,一道无形的结界悄然将小佛修三人与外界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