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是展昭第一次借口“或有不吉,免得冲撞贵人”,没有陪包大人进宫。
包拯心有不忍,也只得应允,独自去向皇上告罪。
上元花灯节,天官赐福日。
街上满是游人,大多是些心照不宣或是偷偷约会的男女。巡街回来的展昭立在街角,在一旁看着往来行人手中的烛火,小夫妻、小情侣脸上的亲热甜蜜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但那笑容却没落进心里。
若是此时,晴云能在他身边,该有多好。那娇软的姑娘必会央着他去挑花灯。
想起晴云,展昭消瘦又木然的脸上生出些笑容
岁末新年时,不论是朝廷亦或是百姓,都喜气洋洋地忙着准备过年。展昭更是忙着陪伴包大人或是进宫值夜,只有夜里才能偶尔回家与晴云一见。
他一直忙着,忙到最后,都来不及将此事透露半分给晴云。
在皇上的授意下,包大人和八王爷在暗中布置,让那些妄图颠覆皇权、篡改大宋江山的贼人麻痹大意。抽丝剥茧、暗中收网,在他们反扑得最猛烈时,将贼人一网打尽。
民间或有察觉,百姓也不会特别在意,更不会多加连想,只想欢欢喜喜地过新年。
只有作为亲历者的开封府众人,才知此次有多凶险。
他们是成功的,再一次维护了皇家尊严,待年后论功行赏。
但对展昭来说,他输得一败涂地,因为他失去了挚爱的姑娘。
为了达到威胁百官的目的,贼人暗中捉了许多官员的亲眷。是他在朝中太过高调,让晴云还未嫁与他,便被当做他的妻子盯上、抓走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失去了妻子的官员事后如是安慰展昭。
展昭沉默着紧紧握住佩剑,他不敢抬头,他怕一抬头,眼中的怒火冲撞那人,会给包大人再添麻烦。
官员们的亲眷被分散到不同的地方看守,因为是用作威胁,所以一开始并未受到苛待。只是后来,随着事败,贼人狗急跳墙,杀害了一部分女眷,然后仓皇逃窜。
他们是救回了些人,也追回了些尸首。
偏要乘勇追赶穷寇,展昭发疯了似的搜寻逃跑的贼人,终是让他找到了绑走晴云的那伙人。
那人说,晴云反抗逃跑,早就死在了田间山涧,尸骨无存。
后来,是王朝派人把那贼人的尸首带回开封府的,“反抗追捕,谋害官兵,就地正法。”
展昭三日未出小院,等他收拾好心情,再入府拜见包大人,不仅是包大人,所有人都发觉他变了。
他仍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处理公务、礼貌地待人接物,按部就班地巡街,只是眼角眉梢的冷漠和隐约的愤怒让人胆寒。
公孙策和包大人讨论过此事,展护卫最近气势威严,连开封城内的混混、无赖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触了这修罗的霉头。
再谈到白晴云,连包拯都忍不住惋惜。
展护卫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始终不愿相信白姑娘已死。
他嘴上说着不信,但除了官袍,衣饰却愈加素静,甚至主动避开了所有吉庆欢聚的场合。
公孙策也无奈地摇头,忧心长叹。
小夫妻郎才女貌,般配得很,正是蜜里调油时,如此变故,展护卫这情伤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治愈了。
花灯如昼。
另一个街角的公孙薇远远看着展昭,身后是护着她不被人流撞到的陈公子。
若是以往,她这样的视线一定会被展昭发现。可如今,他呆呆地看着游人,神情若有所思,根本没注意到她。
看着展昭越来越消瘦憔悴的身形,她心中满是愧疚。
她也不敢相信晴云已经死了,但若是她还活着,依晴云对展昭的痴迷,她怎么忍心不回来,她又会去哪里呢。
孤男寡女,常去小院探望展昭多有不便。她仅去探望了他一次,也是借着把晴云落下的针线还回去的借口。
她看着展昭平静里透着绝望的神情,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没敢把答应过晴云要保守的秘密告诉他。
无法护爱人性命已经让他心如死灰,何必再剜他的心呢。这份愧疚,就让她一个人来承受吧。
“我们走吧”,不忍再看,公孙薇回头,看向身后的陈公子。
深夜。
即使赏灯的人已散了大半,相比于大路,归家的小路还是更显寂寥。
缓缓走到小院门口,展昭停住,“白兄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叙。”
白玉堂随即闪身出现,“好说。”
随着展昭走进小院,白玉堂看着展昭不熟练地点燃蜡烛,心中不免叹息。
好在家中是有酒的,配些干巴巴的牛肉,也算是下酒小菜。
几碗酒下肚,白玉堂忍不住开口,“展兄节哀。好好过日子,你这样嫂子不会放心的。”
展昭摇摇头,“我不信,晴云不会离开我的。”
他是疯了。
白玉堂不再言语,他只是来陪兄弟借酒消愁的。
客房。
这满是爱意的元宵节让突然变成孤家寡人的展昭一个人挨过,是有些残忍。
不放心的白玉堂便留宿下来。他摸了一把桌子,叹了口气。
嫌弃地甩掉指尖的薄灰,白玉堂腹诽,有对比才知差别。看这空空的小院,毫无人气,没了白晴云,展昭这日子过得不人不鬼的。
刚在街上看到他时,他只觉他是一具行尸走肉,空有气势,全无神魂,哀莫大于心死。
唉,小嫂子,你若是泉下有知,莫不如给他托个梦,让他死心。
卧房。
软榻锦被,多少夜被翻红浪,如今只余展昭一人。
抱紧被子,展昭闭上眼,感受着淡淡的香气,仿佛晴云还在他身边。
曾经有多少甜蜜,如今便有多少寂寞。
晴云不在他身边,却又处处都在,仿佛到处都是她的影子。一转眼、一抬眸,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她羞怯的笑容、听到她温柔的话语。
理智和现实告诉他,如贼人所说,晴云不会再回来了;但他心中狡辩,晴云那么胆小、那么爱他,即使是化作鬼魂也会来陪陪他的。
鬼使神差地遣了佣人、帮工,他自己也不燃灯火,免得惊扰晴云的芳魂回家。
是今夜白玉堂来,他才点了蜡烛的。
想到此,展昭又重新点燃了蜡烛,万一是晴云那个小笨蛋找不到家呢?不如明日再点一盏长明灯吧。
枕边是他从笸箩里找到的绣活,他太忙了,没空陪她,这大概是晴云打发时间用的。
柔软的布被她做成小巧可爱的肚兜,一看就是给小婴儿的。晴云一直想要个孩子,他本还打算过了新年,就陪她去道观里拜拜,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以前,他从不信怪力乱神,但现在他愿意相信。
晴云从不曾入他梦,也许只是因为她还好好地活在人世间,不知躲在哪个角落与他捉迷藏,嫌弃他笨呢。
他想她,不知她今夜会不会来梦中看看他。
二月二,春龙节。
日复一日,度日如年。
仿佛昨日晴云还挽着他的手臂娇嗔,又仿佛已经思念了她千年万年。
已经是上午时分,展昭才觉得腹中空空。略一思索,却发现他已经记不起上次进食是何时了。
木然地停在李松的包子铺前,从钱袋中掏出银子时,他忍不住用指尖抚摸钱袋上的小小云朵。
这不早不晚的时间,包子铺的客人不多,李松忍不住和展昭搭话,“过了惊蛰土就冻不住了,冬日大雪压断的桥估计很快就能修好,小人再去仔细打探下夫人的下落。”
展昭不置可否,边吃边点头。
李松是心中有愧疚,他不仅是普通小贩,更是开封府的眼线。
那次展昭出公差走得那么急,连夫人都来不及交代,怎么可能特意去寻他一个小贩,只是在交接信息的时候提到了,顺便托他送些吃食哄夫人而已。
展大人于他有恩,这举手之劳他也乐得做。
这次夫人被劫走,是展大人的疏忽,更是他搜集信息不利。
等他察觉不妙,拖着瘸腿跑到小院时,只见大门敞开着,佣人倒地,早已不见夫人踪影。
展大人和开封府不断派人打探,都找不到夫人,直到大雪压断了桥,无法再派人去夫人最后出现的地方周围打探。
即使桥修好了,恐怕也是徒劳。田野荒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能生还,更何况还有寒冬的大雪覆盖。
对于结果,李松心知肚明。但见展昭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也不忍说破,人有时还是要靠希望才能活下去的。
“展大人!”
李松正说着,便见小衙役慌慌张张地跑来,向展昭行了一礼,“展大人!亲家老爷来府衙寻你,见你不在,往你家的方向走了。”
展昭恍惚了半天,才从小衙役的叙述中分辨出,是白云齐来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
之前他是一心盼着快些找到白云齐,让他来操持他和晴云的婚仪的,但始终找不到他;如今他来了,可展昭却再也没有办法还给他一个妹妹了。
本就是他先违背了承诺,为了私欲占有了晴云。
本想着坐实了郎舅关系,等白云齐来,他再赔礼,即使行径卑鄙,让他揍几顿,最后也是一定能娶到晴云的。
可如今,因为他的急切和私心,再也没有一个贤惠娇软的小姑娘叫他“夫君”了。
是他的错,他愿意任凭白云齐处置。
若真要他一命抵一命,他是不是就能和晴云夫妻团圆了呢。
“我知道了”,展昭神色如常,打发小衙役去家中传话,“等这班下值,午饭时我就回去。”
待到下值,展昭依言往回走。
他知道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好,也许是过于思念晴云,他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出现幻觉了。
他不断幻想着晴云在街角、在门口……
释然微笑,他轻叹,也许他时日无多,是该去陪她了。
已近门口,隆隆的牛车声由远及近,展昭侧身避开。
车停住,停在他身后,老牛低鸣,展昭却不以为意。
突然,匆匆的脚步声让他呆立在原地,整个人难以置信地定在原地。
熟悉的脚步靠近。
“夫君!”
他猛然转身,被娇软的姑娘扑了满怀。
这幻觉也太真实了。
相思无解,他大概真的病入膏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