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边传来的震动迫使脚步慢下,遮挡着阳光看清来电,略微犹豫才接起,耳边传来温润的声线时,目光却控制不住横在回过头的那人脸上。
阳光下他的皮肤好似在闪,刚还飞扬的眉目缓缓压低,眼中凝聚起一层他无法读懂的伤感。
鱼歌逃避性地垂下眼睫,“远征。”
“在忙?今天好些了?”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他的手机再也不敢设为响铃,虽然知道孔明灯听不见贴在耳边的声音,但见他追逐不放的眼神,还是有种被抓包的窘迫,不自在地咳了声偏过脸,“没那么虚弱,过来了?”
“马上登机。”宿远征轻笑道:“来接我吗?我想你来。”
有时候笑是个很有魔力的事,能将轻松的情绪传染出来,缓解被压抑住情感。鱼歌看了眼时间,“可以,在T3等你。”
约定的话才说完就感觉耳侧刮起阵凉风,虽然旁人都没问,但不似刚才热络的视线也能让人猜测到什么。
鱼歌并不在意,隔着口罩对着孔明灯弯了弯嘴角,这种笑容很虚假,就像是公式化下触发的情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只是想了就做了。
来时的路上他一直很忐忑,心头弥漫着对未知的恐惧与幻想,现在能亲眼见到另一个人的生活,确定他过得还不错,并没有因为当年的事存有什么遗憾,终于有种负罪感减轻的错觉。
宋雨文明知故问:“木鱼,你要走啦?”
鱼歌点头,错离孔明灯复杂的目光,“就这样吧。”
他这话也不知道对谁说,对孔明灯?还是对自己?
但想想,他们的关系就止步于此,是最好不过的。
被送着往外走时,孔明灯身上散出种刻意施加的威压,试图影响到他,见他不为所动,不爽的气焰又增长几分,对于这种玩腻了的小把戏,鱼歌嗤之以鼻。
倒是陆和鸣邀请道:“小鱼老板,下次也来玩啊,还有那个合作的事你真不考虑考虑?我们这小动物可多了,随时欢迎你过来玩。”
他说着还拍打了两下孔明灯的大腿,见他还沉着张死人脸,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敢对小鱼店主生气还挂脸?不想处了?!
终于孔明灯动了,不怎么乐意地附和两句欢迎下次再来,然后又闭紧了嘴。
他这种得不到糖就耍脾气的样倒是和小时候如出一辙,鱼歌更是懒得理会,也不在意,浅浅一笑时眉目中满是从未展现过的温软,他看看远处的办公楼,又看看近在咫尺的故人,客气道:“我会的,你们用餐愉快。”
突起的风撩乱了孔明灯厚重的头发,垂在腿侧的手猛地收紧,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那瞬间也顾不得什么理智,前走两步拽住鱼歌正要拉车门的手,不顾他的不解与反应过来的推阻,推带着他的后颈要往一边去。
鱼歌怒:“干什么?!孔明灯你别太过分!”
孔明灯也怒,但他不敢还嘴,只是不屑地哼了两声。
反抗挣扎的鱼歌让人想起了案板上怎么都按不住的活鱼,滑得要命。
——太麻烦了,孔明灯想。不由分说弯下腰抱住鱼的尾巴,趁他惊惧之际控制性地把人抱起侧坐在胳膊上,他不敢抬头看鱼歌什么脸色,低着头加快了掳走人的脚步。
啊,他才不想思考这种冒犯性的动作会带来什么影响,那不是他值得浪费时间的事,只是他看着云淡风轻的鱼歌,莫名就有种一定要把他留下来的冲动。
被人抱腿的动作就像是被呵护的小孩,但碍于年龄,这个动作比公主抱多了羞耻也多了暧昧,是一种力量性地绝对压倒,更是一种亲密关系外露的宣言。
鱼歌脑子轰一下热了,余光瞥到远处窗边堆了几个看热闹的脑袋,也忘记了挣扎,下意识把卫衣的兜帽撩盖在头上,又羞又臊间多了些口不择言。
等远离陌生的视线,耳边趋于平静,只听得见自己惊魂未定的心跳以及交叠在一起的喘息,终于放下紧捂着脸的双手,“放我下来!”
陌生的地方看起来像是办公楼的另一侧,这块有些荒凉,墙角堆积着没来得及处理的杂物,并不宽敞的胡同口被体型健硕的人轻而易举堵住。
潦草地瞥了圈就确认了自己处境,他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伤害,并没有自取其辱说着要出去的话,索性随地而坐,甚至还邀请着瞪他的人,“坐吧。”
孔明灯没动,直到又听见两声催促,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来,似乎是拿不准鱼歌的心思,伸出了腿抵在对面的墙上,挡住唯一的出路。
“幼稚。”鱼歌嗤笑:“我们聊聊。”
“我不和你聊。”孔明灯无所事事地挑自己裤子上被粘上的狗毛,瞥见鱼歌长裤上也传过去几根扎眼的,刚想动手被打了下手背,又不耐烦地缩了回去,架在支起的膝盖上。
动作是收敛了,可眼神却愈加放肆,直勾勾地盯着旁边人被手章半遮半掩住的膝盖,有种想把裤子撕开的冲动,指头痒了又痒,却始终不敢动手。
他苦笑了下,原来长大第一件事,是把勇气泯没。
“不聊?那我走了,还有事。”
“你真讨厌,明知道我最不想听这个,非要说出来刺激我。”孔明灯凶巴巴道,还对着挑衅的人呲牙,像极了只气急败坏的小狗,“看我不高兴你就那么高兴。”
听着他的强词夺理,鱼歌也有种无名火不知如何发泄,“你是三岁半的孩子么,控制不好情绪。”
“你控制得好,你教我。”孔明灯转而又嬉皮笑脸的。
“鱼歌一哽,无语地别开目光,不想跟他争论。
撑着身侧刚想站起来,腰上传来一阵温热拉带着他又坐了回去,虽然是低空摔落,但结实的屁股蹲儿还是让他没压制住脾气,“孔明灯!”
孔明灯牙牙学语:“你是三岁半的孩子么,控制不住脾气。”
“........”
“你先骂我的,你先怼我的。”孔明灯振振有词,朝旁边蹭着近了两步,见他躲避着向后仰,抬手抵在他后颈限制行动,铁了心要完成强摘他口罩的动作。
“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
“嘁,真动起手来,你打得过么。”
毫无攻击力的鱼怎么会是力量强大的孔雀的对手,镶在脸上的口罩被轻而易举扯下,沉闷许久的呼吸终于得到释放,喘息间变得愉悦起来,瞥到朝着脸侧伸来的手指,一把将他的手挥开。
这一幕,他幻视到了他们的曾经。
也是在狭小而又密闭的空间,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夹缝是他们再也无法疏解开来的曾经,就像是无法被冲破的屏障,只能朝着夹角深处走去。
“我去拿药。”
跑走的孔明灯好似忘了这是自己刚抓到的鱼,不顾一切地走开了,甚至不再顾忌回来时这里会空无一人。
鱼歌看着畅通无阻的胡同口以及消失在地上的人影,抚摸起自己脸侧时叹了口气。
过了那么些天,这里早就不疼了,可为什么在孔明灯摸过来时,心里还是会有种浓浓的委屈失落呢。
墙外传来窸窣的响动,夸张地咧了两下嘴调整好外露的情绪,生怕被发现异样。
可见到从墙后露出来的两个小脑袋,绷起的戒备又缓缓放下,朝着那两个小脑袋瓜伸出了两根手指,向内勾了两下,下意识做出去的动作反应过来后心中满是怅然。
这个动作自然是孔明灯教给他的。那时候他们还小,小孔雀发现这个动作可以招小狗小猫喜欢后,欢天喜地软磨硬泡地教给了他。
可这个动作是误打误撞,自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可还是成为他们枯燥生活中取笑彼此的笑闹。
一黄一白的小狗看起来有些怕生,怯怯地扒在墙角,可能是见到这个动作有些熟悉,伸着舌头跑跳过来,撞进新主人的怀里又吸又嗅,似乎是在熟悉味道。
哪怕去了那么多次救助站,他的宏伟计划也只停留在送慰问甜品上,自己闲来无事做出的宠物零食根本上不了台面,只能算是自娱自乐,或者是喂给路边的猫猫狗狗。
有时候他也会独自一人前往各大宠物展出,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眼神却很迷茫。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对某些事力不从心。
将尾巴甩得像螺旋桨一样的小黄抱起来,小狗不大,但抱着沉甸甸的,鼓鼓的小肚子贴在手心都能感受到胃部神经的颤动,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是被饲养极好。
感受到陌生人没有恶意的小黄哈哈地叫着,脖子伸得老长就要舔人的脸。
鱼歌笑了:“你很喜欢我吗?”
小黄:“嗷嗷。”
虽然喜欢动物,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它们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也把另一只在腿下钻来钻去的小白抱起来哄着,自言自语道:“你们好可爱呀,叫什么呀。”
“三块二,三块三。”
“!!!!”
刻意压低的腔调吓了鱼歌一跳,差点就以为狗和他说话了,想起自己什么处境,又把笑脸敛起,不咸不淡地哦了声,“我又没问。”
到底是亲疏有别,两只小狗见到真正的主人,都挣扎着从鱼歌怀里跳下来,围坐在坐下来的孔明灯脚边,乖巧地看着他摆弄手里的药具。
鱼歌不想关注那一堆瓶瓶罐罐,别扭地绕开视线。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我为什么要问?!”鱼歌诧异,“和我又没关系。”
孔明灯嘁了声,头也不抬自说自话,“不行,你得问。你不问就是在生气。”
生气?说实话,他对孔明灯的气都不知道从哪开始生起。鱼歌不耐烦道:“有什么可值得生气的,我又不在乎。”
“那你问我。”孔明灯挪着屁股蹭到鱼歌旁边,冷不丁地拉近两个人本就近在咫尺的距离,腿贴在一起时,哪怕隔着布料,还是渗出了一股热意,“小鱼,你快问我呀。”
呀!呀!呀!每次撒娇都学这种腔调恶心他!
鱼歌别开脸,感受到微弱的气流打在颈侧不舒服地往后仰了仰。
太近了,近到快突破所谓的社交距离让他心生恐慌,不得已妥协道:“....为什么..”
“这是我驯养的第三十二和三十三只小朋友。”孔明灯沾沾自喜,他丝毫不介意眼前这人闪躲的目光与抗拒的动作,“是不是很厉害呀。”
长久保持一个别扭的姿势让后腰发软,鱼歌屏住呼吸嗯了声,“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孔明灯抬起眼皮,饶有兴致地看着快仰躺在地上的人,“不知道,反应过来时候就做了。”
“那...海洋...”
是想问的,可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没有理由去询问这个人,那个梦想和他有没有关系。
“不知道,反应过来时候就没再做了。”
终于看够了的孔明灯老实地坐了回去,趁着鱼歌松气懈怠的瞬间,抬手抚摸在他的颈侧,将他身体拉正,温柔道:“你好乖,还会反问我,奖励你。”
“.....神经。”
“笨蛋小鱼,连骂人都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