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来说,于执的献礼特别成功;主观而言,许荆身临天境。
脸上的白色轮廓流连忘返,久久难息,后来白色变幻成紫色的光柱,她吓了一激灵,眼见台上上来一队人马,每人执一手电子乐器,酣畅淋漓的摇滚乐顿时嗨翻全场,操场浩浩荡荡,大家蹦起迪来。
许荆的视线全然被遮挡。不是下一场摇滚的原因,她心中澎湃,呼吸也跟着激烈。
万众骚动着,她挺直着背低头看手机,于执表演完了,竟然没有与她发一条消息。她想着他还有一场团体表演,也许正在着急准备下一场,想着,许荆敲起键盘,发了一二条消息——
谢谢。
我喜欢你的表演。
她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余光中冒出两下闪亮,旁边的校服口袋露出一个方形的角,角亮着,吸引许荆拨开上面堆的袖子和衣布。她抽出口袋里的东西——于执的手机,许荆汹涌的心思在看到还亮着的屏幕那瞬间忽的辄止。
突发情况太多,她一时不知道先看哪个。
一个是手机锁屏,是两个星期前他们去看日出那次,许荆防不胜防被拍下的一张照片,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透露出少有的清澈和不明所以的懵圈。
第二个是消息的信息栏:宝宝[2条消息]我喜欢你的表演。
宝宝?
锁屏倒是对她来说是中规中矩,不至于叫她太在意……只是,这个备注让许荆手一软,差点摔了他的手机,羞耻到她难以再次直视,幸好屏幕的光及时熄灭终结了这一切。
宝宝——像一声柔软的撒娇,想象不到,一个一米七五瘦高个、性格内敛温慢,时不时冒两句冷笑话怼人的人被称作“宝宝”……爆炸性割裂。
许荆略微慌张地将手机物归原位,穿过喧闹,直往卫生间去,去的途上,她的大脑空空如也,麻木地用完厕所、洗完手,走到回去的转角,她停住,想了想,又往人声寂静处去。
体育馆不使用时是闭着灯的,一个人也没有,她倒没往馆里走,只是沿着周围瞎压几圈,不远处的舞台还热闹着,五彩斑斓的颜色折到天边,她的心情却一直不在主线上,一向稳重的她现在竟躁热极了。
许荆胡乱踢了一颗地上的小石,有棱有角的不规则石子滚出去好远,翻进看不见的野草深处。春色旺盛,野草有膝盖那么高,密密蒙蒙的遮掩出一条通幽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小径的尽头一片漆黑,静谧到唯有“咕吱——咕吱——”的虫唤。
野草吞没了又一颗小石,却没有吞没许荆的燥热,她一步一步踩上了凹凸实感的鹅软石,她还没到过这小径的尽头,原以为是草木茂密,再不济也是不毛之地,她却看到两个人,一男一女。
身后的坏虫鸣了一声巨响,“嘶”得似无麻药扯开伤口的疼痛,许荆下意识弯下腰躲在高高的草里。
那对男女朝发出异响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看到。
“可能是虫子吧。”一道男声。
是虫子,许荆觉得她畏缩的像一只怕人的虫子了,心脏再来不及去燥热,这会变得提心吊胆起来,大气不敢喘,生怕自己暴露。
“还知道虫子多啊,你找我来这干什么?”女生的声音很清冽,还带点倨傲。
男生支吾着,半天闷出一句话,“……想跟你说件事。”
许荆自然是懂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想逃,奈何面前是一大张绿色的安全护网栏,只得原路折回,可她势必是不能招摇的走鹅卵石的路径了。许荆蹲着行动不便,撵着步子在草丛里摸黑,可在静谧中,一切声响被放大到震耳欲聋,草茎“嘎吱”叫了一声,吓得许荆一动不敢动。
她屏住呼吸,在草间中观望,幸好那两人没有看过来。
许荆不禁吓,这么一来,快自己吓自己吓出心脏病了,想着干脆等他们走了自己再撤,于是就在原地蹲扎实了。场面有些非礼勿视,许荆的眼睛盯着鞋头前的土上。
伸手难见五指中,半是沉寂半是乏味的虫叫,还有轻到摇不动草的风声。
女生有些发急地催促他,“你说啊!不说我就走了!”
没等到男生说话。
女生狠狠地跺两下脚,转身就走。
“我……我,我喜欢你!”
一声热烈的倾心告白划过草尖,虫不叫了,最后一只蚂蚁钻进土中,风开始爆裂的作,哗啦哗啦,像一阵猛烈的暴雨。
“许——许荆?!”爆炸般,颅后突然有了人声。
许荆吓得踉跄不稳,转头一看,起先看到白色的裤子,视线上移,是一张清瘦的脸。
“嘘!”许荆的食指放在唇前,疯狂提醒五蝉儿噤声。
“怎么了?嘘啥呀?”
此时的许荆看着好些奇怪,大黑天,不看表演,鬼鬼祟祟猫在草丛中,而五蝉儿站在绿色护围栏外边,低头看她。
许荆回头,发现那两人已经跑没影了,才慢慢站起来,腿脚还有些发麻。
她隔着网栏跟五蝉儿说:“没什么没什么。”
“你在里面干嘛啊?不看表演吗?”五蝉儿灵光一闪,以为她迷路了,“要我带你去后台吗?”
她的问题太多,许荆一时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她迈开步子原路返回,两人隔着护栏边走边聊。
“我上厕所迷路了,从来没走过这一块。”此话真假参半,许荆不免心虚。
“我正好也要去厕所,我带你去吧。”
估摸时间,许荆惦记着于执的团队表演快开始了,“我是说,我上完厕所回去走迷路了。”
五蝉儿爽朗地笑了两声,“走吧走吧,我带你回去。”
室内体育馆外头的道四通八达,五蝉儿带着许荆走了一条从没走过的路,这条路大大缩短了路程,许荆一会就回到了位置上。
屁股沾上凳子之际,上一场节目刚刚落下帷幕,于执的团体合奏的曲目叫《克罗地亚狂想曲》,许荆查过这首曲子,由作曲家Tonci Huljic谱写、Maksim Mrvica演奏,明快的节奏描述了被战火催残的克罗地亚的衰败景象。
台上一共四个人,钢琴摆在最中央的位置,一个少女穿着红色的拖尾裙优雅地坐在钢琴旁,左边是小提琴演奏,右边分别是架子鼓和于执的吉他。白色的圣光打在他们头顶,光是析白的光影突出有棱的头骨就让人头皮发麻。
最先是小提琴开枪,一秒后钢琴杀入,琴声诡异的很,像坟土中伸出的曲折的手骨头,地下冤魂欲要冲破青天,几声冤叫伴着小提琴愈来愈激烈,吉他不动声色地混入其中,积淀了更多的沉重,几指之间,吉他变成了打击乐器,少年敲打面板,听似鼓点作闹,嘭!嘭嘭!旁边的架子鼓按耐不住,两声激荡,敲开所有的坟,冤魂霎时涌出,黑夜被染成了血红色。
四器合奏,颇有撕烂苍穹之势。
红色的血、金色的夕阳,悲慨和高亢。
在场的人无不被这场表演震撼到,最后一声呐喊平息后,场下鸦雀无声,不知是谁带头鼓了掌,顿时,场面炸开,四周充盈着如雷贯耳的掌声。
许荆慢了一秒,直到回神看到四位表演者鞠躬下场才大梦初醒,她也不自主地鼓起掌来。
除了经历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撬动她的情感,今天,音乐做到了。耳中听到的声音将情绪调动起来,大恸,反抗,用尽最后一滴血让旗帜不倒的英雄主义。
她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直至眼前被挡住,一只大手挥动着,把许荆从余情中抽离出来。
“想什么呢?一动不动的,我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于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校服都重新穿理完毕。
“你的节目真好。”许荆痴痴地说。
“我有两个节目呢,你夸的是哪个?”于执听到她夸赞他,无形的狗尾巴便开始摇。
“都好。”许荆真心实意道,“不同意义的好。”
于执挪了挪凳子,和她紧贴着,他炽热地看着她,脸上还留着舞台妆照,叫人移不开眼。
“你看着我做什么?”许荆亦看着他。
“你喜欢我的礼物吗?”
人声鼎沸,天地如黑墨,他的瞳子黑的跟天地一样,目光徐徐地扫过许荆脸上的每一分毛孔,眉、目、鼻、唇、齿。
“那首歌陪着我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既苦涩又甜蜜的岁月,如今我上岸了,我把它送给你。”于执的声音让人深陷迷境执迷不悟,“我的意思是,我把我送给你。”
许荆在他的瞳孔中见着了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既不清纯也不热情,相反是麻木的,但在死寂中闪过一颗流星。她的眼中飞逝过两颗流星,一颗是在去年秋,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了沼泽,从此开启了与他千丝万缕的不归途,那时的她贪念、嗔痴,自诩无恶不作;一颗是此时此刻的现在,久久闪耀,穿过了于执的胸膛,直达她的心头。
她低下头去,一缕发丝垂落下来,于执伸手勾住发丝,别在许荆的耳后,他顺着头发摸了摸她的耳轮。许荆正头脑风暴中,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想说很多很多很多的话,关于感动,关于赤诚,踟蹰几分,开口却变成了,“……我看到你给我的备注了。”
她还是她,出手总让人猝不及防。
于执一颤,赶紧摸摸口袋,摸到手机还在。
“你……看到了?”
许荆点点头,“就是我给你发消息,手机屏幕亮了我就看到了……我没有有意翻你手机……它在口袋里露出了一个角,它自己亮的。”
于执边听她说话边掏出手机,看到了屏幕显示的消息,一切都一目了然。
他羞愧难当,一句话不敢说,毕竟那两个字只存在于他的头脑中。
“你不是平时挺腻歪的,现在还不好意思了。”许荆戳戳他,喜欢看他惊慌失措。
“……”他别过头去,耳朵又烫又红,忍着想摸她牵她抱她的冲动,“别这样看我。”
许荆笑了,收回眼,在凳子上坐好,有点小傲娇地说:“好吧。”
没了炯炯的目光,耳朵上的血红色才渐渐淡去,行人不断在他们间穿梭,隔绝了所有的音乐,空气静悄悄的,许荆正在看表演。
“许荆。”
“嗯。”她目不转睛。
于执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侧脸,“你怎么,怎么时顿时而不顿呢。”
许荆转过头,脸上是个问号。
她又迟钝了,于执自顾自地笑了,“没事没事,我就喜欢这样的。”
两张凳子连在了一起,许荆凑近到近可近的地步,腿贴着腿。
于执划开心爱的锁屏,看到备注是“宝宝”的人的留言——
谢谢。
我喜欢你的表演。
许荆张开腿,撞了撞于执的腿,趁他没反应过来,她的唇靠近了少年的耳朵,眼睛直视舞台,小声地说——“我也喜欢你。”
于执一愣,耳朵上还存留着痒痒的抓心挠腮的余温,看向身旁,许荆始终假装无事目不斜视,唇上却荡着甜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