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潇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在做梦，但又不仅仅是在做梦。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故事开始之前就已经发生的故事。

没有写下来，藏匿在了记忆里面的，过往的回忆。

*

太早了。

那个时候真的还太早了，所以没有正儿八经的车，只能坐在板车里面回去，木板里面充斥着非常奇怪的味道。

蒋潇根本忍不下去了，上了就哇哇哇地直接想要吐出来。

蒋澜没能拦得住他，所以他直接就吐到了路边的一棵树下面。

“哇，这就是城里面的小孩吗，恶心的很！”那声音是从上面传过来的。

于是蒋潇抬起了头，阳光穿透了树，打落下无数的影子。

那个孩子就藏在枝丫上面，他脸上带着欢快的笑意，就那么看着他。

蒋潇他伸出了手，却并没能抓住那个虚影。

但很快，有个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转过头。

穿着连体的牛仔裤，男孩的头发有点长了，所以绑起来成了个小揪揪。

他比蒋潇要矮一点点，但身子骨却要细上非常多。

“其他人都叫我安安，既然你要成为我最好的朋友，那以后你可以叫我轻轻。”

“轻轻，好恶心的名字，啥啊！”那是蒋潇自己的声音，他没有张开嘴，但那声音是从孩童时期的，他的身体里冒出来。

男孩生气了，他刻意地让自己的嘴巴鼓起来，让他的面颊看起来圆润润的。

“怎么了，你发音不标准是你的问题，我可没有说错，轻轻就是轻轻，又没有让你亲亲！”

“你说什么呢！”

蒋潇在大喊大叫，但那只是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羞恼的情绪足够将他彻底淹没，所以他必须要这么做，否则就要撑不下去了。

被连着拒绝的男孩却忍不下去了，他飞快地就跑远了，而蒋潇被留在原地，根本追不上去。

随后蒋潇感觉到水淹了上来。

但他只看得见那一朵开在水中央的花朵。

蒋潇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个男孩跟他说过他喜欢那个花，只要摘到它，男孩就一定会原谅自己。

他努力地伸手想要去碰触，但是整个人却在下坠。

张开嘴巴，水涌了进来，耳朵里也全都是水，无法呼吸。

“不要动，别怕！”那是相似又不相同的声音，是谁的声音，无论是谁，那都是轻轻的声音。

蒋潇被那个人拉了起来，他没有再贸然挣扎，而是顺着被他带到了岸边。

有人跪倒在他的身边，有人在呼喊着他的名字，有人在大声哭泣。

他是谁，他是……

阮轻安。

*

蒋潇重新睁开了眼。

还是那个乳白色的空间，001没有再漂浮在半空当中，而是颓废地躺在地上，整体也不再发出光亮，一动不动的。

蒋潇看了眼他自己，这次似乎是要比上次好一点，他并没有变成一大堆需要拼凑的碎片，还有一个完整的身体。

“001，你还好吗？”蒋潇轻声询问，像是怕吓到对方。

“我还好，只不过司命司给予我的力量全部都用光了，如果申请到的能量补给不能早点过来，那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恐怕就没有办法应对了。”

001挣扎着重新飞了起来，它看起来比之前都要缩水了一小圈。

“谢谢你，是你救了我们。”蒋潇感谢道。

“并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实际上我的力量是用来修正这个世界的错误，而这份错误是世界本身就有的，并非是你带来的。”001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蒋潇疑惑问道：“什么错误？”

001哗啦一下，直接变出了一个白色的小黑板，上面开始有字迹自动生成。

“你刚刚应该想起来了，属于你小时候的记忆。”

“嗯。”蒋潇点了点头。

《替身真的不好惹》，这本书讲述的是阮轻安和自己的双胞胎哥哥柳清分开，被迫一个人打拼的故事。

他本也是柳家的孩子，然而那年被接回去的私生子只有柳清，没有他。

但这里却出现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的BUG。

“这是小说本身在书写时就出现的问题，你的哥哥，蒋澜。”001在小黑板上面画着时间轴，也一并画着关系网。

蒋澜小时候带着蒋潇一起在乡下居住，认得柳清和阮轻安这对双胞胎兄弟。

随后他作为蒋家的掌舵人，当然也该认得柳家的独子“柳清”；他又作为蒋潇的亲哥哥，当然也有理由认得弟弟的男朋友“阮轻安”。

蒋澜几乎不需要进行任何的思考，就能很简单地得出柳清和阮轻安之间存在着血缘关系。

“白月光和替身，相似还是可以被糊弄过去的，但是蒋澜亲眼见过这对双胞胎，所以他当然能猜出真相。”

蒋潇感觉到了一点莫名：“那按理来说我也见过他们，为什么我不行。”

“因为你是阮轻安的男朋友，你在这个故事里面是非常重要的配角之一，所以你天然地无法感知到这个问题，如果不是你哥哥戳破真相，你是完全想不起来的。”

蒋潇低下头来，他认真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样，在那之前，他几乎不会去回忆小时候的遭遇，只记得曾经有过那些童年。

“这个世界循环了整整九次，但开端却并非是你们的孩童时期，而是……”

蒋潇已经猜到了答案：“是我去机场找到阮轻安的那一天，那才是这个故事的开始，所以童年对于我来说，并不是几年前，而是几十上百年前。”

他站了起来：“所以我不记得，我也不可能记得。”

001飘到了蒋潇面前：“没错，但现在不一样了，而且命运线也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就连我也无法感知了。”

“什么意思，我们已经改变命运了，我能活下去了？我能和阮轻安好好的了？”蒋潇慌乱间想直接抓住001，但透明的001哪怕在这个空间也并没有明确的实体。

“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们拥有了更高的自由度，因为这个世界得到了我带来的力量，它已经在发生改变，但到底能不能真的改变，还要看你自己。”

失去力量也无法探查命运线的001，已经无法再为蒋潇做更多的事情。

“我知道了，现在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阮轻安和我哥怎么样？”

001回答道：“从外面的角度，你们三个人都是忽然之间晕了过去，然后有一位路过的好心人帮忙将你们送到了村里医务所，你要是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完全苏醒过来。”

蒋潇深吸一口气，先将那些杂乱的情绪收拢后，接着说道：“来吧。”

*

蒋潇再一次睁开了眼，而这次，他看见的是有些昏暗的天花板。

周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他浑身无力，特别是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到了。

不过当他偏过头时，就发现他是真的被压到了。

阮轻安就趴在他床边上，可能是困到睡了过去，所以才不小心压到了他的手。

“你醒过来了。”

蒋潇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才看见是蒋澜进来了。

“哥。”喊出这个字时，蒋潇都有些恍惚。

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痛苦绝望了那么久的东西，竟然被哥哥蒋澜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解决了很多。

虽然还没有全都解决掉，但毫无疑问是解开了乱麻当中最为关键的那一部分。

“怎么样，还很不舒服吗？”蒋澜靠了过来，然后他看了眼阮轻安，“他应该就是你的男朋友了。”

“啊……”蒋潇嘴巴张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是这样，但感觉上现在真的远远没有到能带着阮轻安见家长的地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快进成了现在这么个模样。

“也挺好的，你们本来小时候就认得，当时你就特别喜欢找他玩，他也乐意每天都吹捧着你，说什么都不愿分开来。”

蒋潇脑袋里的回忆还是不够清晰，没有办法完全拼凑出蒋澜所描绘的那些场景，但是他大概能猜想到自己会怎么跟阮轻安一起玩。

原来他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跟阮轻安见过面了。

蒋潇福至心灵，在这一刻也一并想明白了为什么柳清会在那个宴会上对蒋澜念念不忘。

是一模一样的道理，他们四个人都在小时候就见过面，所以说才在长大成人后再有所感应。

“嗯……嗯……”阮轻安缓缓地睁开眼，他第一时间没能发现蒋潇已坐了起来，只感觉看到的东西和睡前不同，惊慌地就想叫人。

“阮轻安，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蒋潇连忙伸手拉住阮轻安，也顾不上蒋澜还在这儿看着，先一步将阮轻安抱进了怀里。

阮轻安本来还在抽搐，可当他碰触到蒋潇时，终于无法压住自己心底的情绪，竟是又要再哭出来。

“不要哭了，暂时已经没事了……别哭了……轻轻。”最后两个字，蒋潇只在阮轻安的耳边低语。

阮轻安意识到了什么，可他依然没办法依照蒋潇所说的平静下来，或者说，正因他感觉到了什么，所以再无法控制住他暴动的情绪。

蒋潇轻轻拍着阮轻安的后背，他们都需要时间去平静。

至于蒋澜，他早就在蒋潇抱住阮轻安的那一刻，就尽可能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他可没有围观的兴趣，不过可以称得上是好消息的是，他爸妈应该不需要在托梦给蒋潇指点了，他这个弟弟似乎还是有点水平的，好像已经成功把阮轻安给哄好了。

*

蒋潇安慰了阮轻安好一会儿，当然也不排除，他这是在偷摸摸地安慰他自己。

其实这都也是差不多的事情。

两个人抱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更痛苦，但可以肯定，他们都能从这样的亲近当中汲取到力量。

“我……好痛……”缓过来的阮轻安想要说点什么，可他眼睛刚眨动两下，就忍不住地想要闭起来。

蒋潇看了看，阮轻安从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就被他吓哭过，后面这一路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睛就从来没停过，这怎么可能撑得住呢，现在已经肿的有些可怕了。

“别动了别动了，把眼睛闭上，我给你弄一盆热水先敷下。”

“好。”阮轻安声音也变得很小，也是因为哭久了，所以完全没办法大声说话。

这可怎么办，这只能慢慢办。

蒋潇从床上下来，然后让阮轻安坐在那儿，说他很快就回来，让他不要胡乱动弹。

随后他就走了出去。

这儿是村里的医务所，平常也不会有多少人会过来，蒋澜就在外面，正在跟医生说话，看见他出来后，蒋澜回头看过来。

“怎么样了？”

“他眼睛哭红的可怕，得赶快处理下。”

蒋澜长叹一口气：“一个两个的，都一点分寸都没有。”

蒋潇现在正高兴，面对亲哥的挑刺，也难得不想要顶嘴，暂时就先认了下来。

有医生帮忙，阮轻安这边很快就处理好了，主要也就是哭的实在太久了，还有点缺水。

蒋澜给了蒋潇一个非常难以描述清楚的复杂眼神。

蒋潇假装没看见蒋澜的批判，专注地扶着阮轻安。

“感觉怎么样？现在好一点了吗？”

阮轻安靠在蒋潇身上，只点头，不能说话。

“晚上要怎么办，你去住在他家吗？”蒋澜在旁边看着，忽然发问。

蒋潇懵了，虽然说命运线似乎不再是天大的问题了，可这未免也变化的太快了点，这这这……

“我觉得挺好的，昨天晚上你不知道在那搞什么，一直不睡觉，还在那儿抠床板，吵得不行。”蒋澜说起话来丝毫不给蒋潇情面。

蒋潇感觉到阮轻安抱着他的手动了两下，而他这慌里慌张地想要捂住阮轻安的一双耳朵。

“不是，哥，我哪有那么夸张，你不要……”

蒋澜看着蒋潇这语无伦次的样子，竟是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对吗，先前你那副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爸妈交待。”

蒋潇听到蒋澜这么说，再无法讲些别的了。

阮轻安住的地方离蒋家特别近，硬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