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怀中哭泣的齐宁不知晓长煦的心思,她待在这人怀里,闻着这人熟悉的气息,忽地想起对方之前带她一路奔走,不知废了多少心力。却将她护得密不透风,连丁点儿不舒服都没有,尽数被她用术法消泯。
齐宁越想越心酸。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忽地用力抱住面前这位仙尊。
“师尊,你总是不哭不笑,阿宁真的不知道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欢喜不欢喜,我……我想让你高兴高兴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长煦的心神从思绪中抽出,闻听她的这番言语,不由动容。
齐宁仍在说着。
“我是对你有所求,可是,可是师尊你这么好,对我也这么好,我那么讨好你,也是因为想要你欢喜欢喜啊。”
说到这儿,齐宁抽噎一声。
“我不是只想着要你多多教我,不是只想从你身上谋求好处,我……我确实是因为真的欢喜你,除却利益,也有真情。我……”
齐宁没有来得及说出后话,心头悲伤上涌,顿时喉头哽住,忘却了自己方才到底要说些什么。
一只温凉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齐宁听见长煦一贯冷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不必讨我欢喜,你自己欢喜,胜过那些百倍。”
齐宁呜呜咽咽着,大胆地反驳她:“你都不会笑,我都没见你笑过,怎么知道你到底欢不欢喜。”
说来说去,话头又绕了回去。
齐宁的话刚一出口,心头便生出后悔。
偏偏长煦听闻她的话语,之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教齐宁心中不安更甚。
想起自己方才的放肆,齐宁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能做出的事情。
长煦表现得再如何温柔,说到底,对方还是一宗仙尊,两朝天姬,是她的师长,天生就有傲气。
按照古人的习俗,长煦就是她要礼重的“天地君亲师”中的君与师,断断容不得她挑衅的……
“那,日后你自可询问,为师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错了,长煦确实是个表里如一的温柔人。
齐宁近乎呆愣地望着这位好似冰雪捏就的仙尊,见对方在说出方才那句话后仍保持着无波神情的脸儿惊叹不已。
她忽地大起胆子来。
“那么师尊,你现在欢不欢喜?”
实在是惯于得寸进尺的孩子。
长煦暗叹一声,缓缓道:“为师既不欢喜,也不悲伤。”
只是十分无奈。
得到这样的回答,齐宁也不气馁,她松开环抱着长煦的双手,将掌心搭在长煦的肩头。
她笑盈盈地望着面前这张美人面,注视着对方脸上的每一分细节。
齐宁说:“那我抱住师尊,师尊欢不欢喜?”
长煦瞧见她的笑,又听见这声询问,细细分辨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自然欢喜。”长煦淡淡道。
齐宁心道,你这表现,可不像什么欢喜。
她握住长煦的肩头,忽然低下脸儿,小小声地问长煦:“那,那师尊有我做徒儿,师尊欢不欢喜?”
长煦瞧着她的头顶,疑惑道:“你既然想知道,为何不抬头看我?”
“就不怕为师说话唬你么?”
齐宁听了这话,不由嗫嚅着说:“师尊哪里像是会唬人的样子,您才不会跟我一个小孩子说谎呢。”
长煦便说:“我为何不会唬人?”
齐宁便抬头望着她那张端庄华美的美人面,心道这不是一瞧就瞧得出来的事实吗?
长煦这副吹一口气就能成仙的仙女模样,纤尘不染的,哪里会说谎了?她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见这孩子眼珠子乱转,长煦就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
她有心让她知晓世间色相皆虚妄、不可为表相所惑的道理,便同她说起一件往事。
“年少时我曾与赤皇结伴行走北境,那时他骗我自己乃赤皇信众,连连赞叹对方的丰功伟绩。我心中狐疑,几番试探却都被他躲了过去。便唬他,说我乃是赤皇挚友,在他面前编造了许多子虚乌有之事,教他心中气闷,却理亏无言。”
齐宁听得惊奇,长煦话中那促狭地逗弄好友的少女,实在与面前这位冷如高山之雪的剑仙毫无相似之处。
可若这话不真,那岂不是长煦现在就给她表演了一下自己唬人的模样。
齐宁实在不敢置信。
想到长煦方才拿来举例的便是赤皇,那位令长煦奔赴千里救援的故友,齐宁不由呢喃。
“师尊年少时倒是交游甚广。”
长煦见她欲言又止,便又道:“此次奔赴北境,不过是因故友临终托付,请我救下他的血脉,只是为师无能,教那孩子在她父皇的领土中死去。”
这话说来平静,齐宁却察觉到对方心中的悲伤。
经年之后,仍对年少时的趣事记忆犹新,言谈之间下意识拿来举例……若非当真情谊深厚,若非怀念不舍,怎会如此作态?
而今赤皇陨落,对方留下的血脉也在眼前逝去,以长煦的柔软心肠,又怎会不悲伤?
齐宁再次上前,抱紧了长煦。
“师尊别伤心,你已经尽力了,那位前辈一定不会愿意你为友人自责的。”
长煦被她这副老成的语气说得默然,念及故友之死,仍是十分伤怀。
年少时斗酒纵歌,快意恩仇,偏偏世事总难圆满。后来风流云散,随着她步步走远,故人死的死,伤的伤,又有彼此之间反目成仇,又或情浓转薄……
世事如此,教她难以释怀。
可这些心思也不好教这孩子知晓,也不好让她见到自己长久消沉的模样,长煦便将心思沉下,抱起这孩子,朝远方走去。
“你说得对,自责无用,为师……”
长煦将后话收住,自然而然道:“得此佳徒,为师不胜欣喜。”
这便是回答了齐宁之前那个欢不欢喜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