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复池怒容满面,急切去到书锦斋,刚踏入院门,见到俞沉眠的背影,心中是又气愤又疼惜。
他跨步过去,转而蹲在俞沉眠近前,声音依旧不羁,道:“你别跪了,宋予呈这人压根当不了你先生,你要这么爱读书,不妨找其他人,比如我。”
他又想到自己在书锦斋的过往,俞沉眠恐怕对自己有了偏见,眉眼微动,道:“你可别小看我。”
俞沉眠本就晕晕沉沉,眼前一片黑,注视着地面一动不动,密密麻麻的石子仿佛长了腿,晃来晃去。
又听得这自大的话,还有些小心翼翼,章复池这是在劝解她,傲慢放纵的人,竟能为了她放低姿态。
俞沉眠轻缓地摇了下头,声音微小,带着歉意道:“多谢章公子厚爱,我想读书,更想留在书锦斋。”
章复池脸上的期待垮下,多了些烦闷,直溜溜盯着俞沉眠的额头。
俞沉眠始终垂头,章复池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她的话却清晰表明了态度,她要留下。
他不明白书锦斋有多好,可他看清了俞沉眠有多爱书锦斋。
俞沉眠是用书锦斋激励自己去查明姐姐的事,真被赶出去,她还能接近谁?还有什么方式去为姐姐昭雪?
这或许成为了执念,她不愿也不敢放手。
章复池又说:“你真要一直跪?死了可没人替你收尸。”
俞沉眠眼皮沉重,章复池一直在耳边絮叨,她只觉自己的头要炸裂。
宋予呈缓步而来,只见章复池蹲在俞沉眠跟前,衣角垂落在地,眼里满是关切,不停地说话。
章复池太过投入,也没发觉院门口的人。
宋予呈看着面前的两人,章复池是真对她上了心……
“俞沉眠!你起来,你如此不爱惜自己,你如何面对你的家人,你姐姐看了会怎么想?”
章复池没了办法,将她家人搬了出来。
听到“姐姐”二字,俞沉眠才有了动静,眉头微皱,头向上抬了一点,原本就低微的声音带了些哽咽,道:“我见不到我姐姐了。”
哭腔愈发明显,章复池以为她姐姐不在中苏城,她们分隔两地,又说:“你姐姐看不到你你就如此折腾自己,哪一天你们相见了,她知道了得有多痛心!”
俞沉眠脑海中满是姐姐的身影,可已逐渐模糊,她日日念着想着,还是会有淡忘的那天,她不想忘记。
俞沉眠道:“我很想她,即使她没有等我,我依旧会去找她,只是……只是不知她还在不在……”
不知在下面过得怎么样,她那么温柔的人,会不会受苦。
章复池一头雾水,只是顺着话茬道:“她肯定在的,你如此挂念她,她定会感知,怎会不等你。”
俞沉眠的泪水一滴一滴坠落在地,在石头上晕染开。
章复池看不清她的脸,却能见到石头上的水渍,一圈一圈,登时就慌了,道:“你别哭啊。”
他没安慰过人,此刻只能生硬地让她别哭,再也说不出话。
这两人前后不搭的话,却使宋予呈陷入了沉思。
“我的妹妹淘气古怪,长姐如母,她也爱粘着我,我便常伴她身侧教导她,不求她有大作为,只愿她能开心快乐。”
“她倔得很,七岁那年为了帮邻居家的妹妹,不昔自己受罚,被母亲责备,她也丝毫不悔。”
“她太过顽劣,我时常罚她,可看到她乖乖受罚,我总也忍不下心。”
“阿呈,我说了这么多阿眠的事,你会不会厌烦,在我心中,你与妹妹同样重要。”
俞未青说过的话他记得清楚,此刻一窝蜂冒了出来,俞未青若是能看到,此刻定是舍不得的。
宋予呈眼眶温热,克制着心头汹涌的情绪,走了过去。
“俞沉眠,你究竟想做什么?” 宋予呈冷声道。
俞沉眠一惊,宋先生也来了……
她将头抬起,脸上满是泪水,轻声道:“先生,我能做什么?我只是想留下。”
章复池没料想宋予呈真的来了,轻瞥他一眼,道:“我不知宋先生还有看热闹的习惯。”
宋予呈看着俞沉眠的脸,苍白无比,和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俞未青时的面庞重合。
他终究是看不得这张脸如此悲痛的神情,他到底是忍不下心。
可他想不通两个长得如此相似的人,性情却大相径庭。
“书锦斋你可以留,只是更需规言矩步,若再出了事,不会像今次这般幸运。”
宋予呈让了步,他本就为了俞沉眠考虑,看她这般坚持,他还能如何……
俞沉眠呆滞片刻,不敢相信先生竟这样同意了,大惊之下,又有欣喜,又有激动,泪水更是肆无忌惮。
章复池起身,瞧见宋予呈的神情,那是怎样的眼神?似有悲悯,又似有克制不忍,最后复归淡漠。
俞沉眠的事不算多大的事,他为何对俞沉眠如此?
章复池深思无果,去扶俞沉眠,劝慰道:“还跪着做什么,赶紧起来,等会儿宋先生反悔了,你可没力气跪。”
俞沉眠双腿麻木,被扶起后根本无力支撑,身体一侧靠着章复池,淡淡的青草味传来,她觉得很舒服。
章复池赶紧扶住她,喊着俞沉眠,看她这副模样也是走不了了。
章复池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去了雅安阁,又唤千山道:“千山,去寻大夫来。”
“是。”
千山候在院门处,本是看着章复池,怎的又被遣派出去了。
宋予呈闭了闭眼,章复池这样紧张俞沉眠,他们仅仅是朋友吗?若章复池知晓俞沉眠的身份,怕又是一场风波。
俞沉眠躺在床上,身子暖不过来,但缓和了不少。
章复池见她嘴巴干裂,面无血色,倒了一杯水过来,不停抱怨着:“这什么破地方,连热水吃食都没有,你先喝水润润,等千山回来了让他去烧水。”
俞沉眠坐起,接过他手中的杯子,道:“章公子贵人之躯,习惯不了此种坏境,我却能忍受,不用为我多费周折。”
章复池明白自己的身份,可缺水挨饿的日子他不是没有受过,适才不过是替俞沉眠着急,却不想她又误解了自己。
章复池辩解道:“我不是没吃过苦,你怎的处处小看我?”
俞沉眠听他较了真,抬眸看去,他眉眼耷拉,似乎真烦了。
俞沉眠微抿唇角,语气软软道:“章公子大人有大量,是我说错了,别生气了。”
俞沉眠极少服软,这话可把章复池哄开心了。
他手指微动,嘴角止不住上扬,道:“我当然不会和你计较。”
俞沉眠也笑了,为能够回到书锦斋开心,也看到了章复池为她做的一切。
俞沉眠道:“宋先生是你请来的吗?”
章复池傲娇道:“是我请来的如何?不是又如何?”
俞沉眠心想章复池真是嘴硬又心软。
俞沉眠笑道:“是不是章公子请来的,我都要感谢章公子。”
章复池轻笑,极为受用。
“公子,大夫来了。”
千山引一文质彬彬的人进来,身后背着一木箱。
大夫鞠过一躬,上前为俞沉眠把脉,面色沉稳,神情专注。
过了片刻,大夫起身,道:“这位公子看着瘦小,身体倒还康健,只是受了寒,待老夫开几服药,喝下休息几天,便没事了。”
章复池放下心,道:“千山,你领大夫下去,再煎碗药过来。”
“再烧些水,备些膳食。”
俞沉眠面色缓了过来,没有先前那么苍白,见章复池细心周到,还是心有疑虑,他之前可不会这样对她。
“章公子为何如此待我?我先前为你带来不少麻烦。”
俞沉眠直言。
章复池看着面前沉静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她,她对付顾远鸣手段果断,最初听颜春说她的见义勇为,他不相信。
而后看到她为了张菁尘不顾性命。
他的周围何曾有过这样真性情的人,她这个朋友值得结交。
且她总给他一种熟悉感,他们似曾相识。
章复池只简单道:“我不过看你可怜,怕病死在了书锦斋,好歹我们是朋友。”
俞沉眠皱眉,他不缺朋友。
可到底他亲口说了他们的关系,是朋友,以后想接近罗公子,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俞沉眠心下松了口气。
“俞公子,俞公子……”
一道娇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罗月别奔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袭紫衣,裙底下缀满花纹,边缘用金丝勾勒。
面上也是红润激动,手里拿着一个长形的红本,径自走向俞沉眠。
待她看清了俞沉眠的脸色,面上一惊,急忙走近,道:“俞公子,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见也没如此虚弱!”
她不知道俞沉眠被赶出书锦斋的事情。
俞沉眠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说着了凉,随口搪塞过去。
又怕她担心,揪着不放,俞沉眠岔开话题,看向她手中的东西,道:“罗姑娘手里拿的什么?”
罗月别果真将手里的请帖递向俞沉眠,声音清甜,道:“齐府三日后要举办百花宴,邀请各府公子小姐过去,她让我将这请帖给你。不过……不过你的身体……”
“我能去!”
俞沉眠连忙拿过请帖,这可是个结识人的好机会,也能借此机会看谁识得她的面容,此人定与姐姐有关。
罗月别见她想去,绽放出笑颜。
“我怎么没请帖?” 章复池看着那陌生的红本,一脸疑惑。
罗月别笑道:“章府每日接收那么多请帖,章公子自然不过目这些,何况昭影会直接与你说。”
“她也没说啊。” 章复池听了更觉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