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影出了园亭,沿着小道走进湖中苑,登时空旷寂静。
奇怪,明明见何评衍走进,怎的又不见了人。
“齐姑娘这般爱跟踪人吗?”
声音从身后响起,齐昭影身子一颤,猝然转身。
他眼角眉梢均是冷意,看她像看不关紧要的人。
齐昭影忙辩解道:“不是,我……我有事问你。”
何评衍脸色缓和了些,眸光闪烁,道:“什么事?”
齐昭影看了看他,微张唇,仿佛说不出口,又下定了决心,道:“顾远鸣死的那天,你是不是去了南平街?”
何评衍眼底闪过锐利的光,而后风平浪静,走近齐昭影,声音低沉,道:“你知道什么?”
齐昭影握紧拳,直视他,道:“那就看你做过什么了?”
她并不知道何评衍做了什么,那日无意发觉他沿着南平街而去,他又正好宿在雅安阁,齐昭影只是想解除心底的疑虑。
何评衍看着她,眸色深沉。
她的眼里更多的是不确定,她在试探。
何评衍轻笑,她要比想象中聪明。
他头一低,靠她更近了,声音清润了些,道:“齐姑娘,在下听闻南平街街头出现一本失踪许久的书,买书这样细枝末节的事,齐姑娘莫非也跟着我?”
齐昭影闻到清冽的味道,呆呆看着面前的俊容,一时忘了回话。
何评衍垂眸,笑意更深,将她耳廓的头发别好,道:“齐姑娘竟对何某情深至此。”
齐昭影怔在原地,好似认同了他的话,他的动作那么轻柔,她喜欢他的柔情,她想要和他在一起。
她不喜张慎识,更不愿同张慎识相看两厌。
“我喜欢你,你对我何意?” 受到蛊惑般,齐昭影冲动开口,心要跳出来。
何评衍依旧不改颜色,不过看着她的眼底又深了。
面前人的情意是真,紧张是真,欣喜是真。
齐昭影硬着头皮,踮起脚,将唇凑了过去。
冰凉的触感,清冽的气息,齐昭影羽睫轻轻覆着眼,她没有被推开。
何评衍眼底情绪不明,只觉唇上温热,没有抵触,原来自己不讨厌她。
一触即发的吻,齐昭影退后一步,心扑通扑通。
她小心翼翼看他,见他没有动作,可褪去了冰冷,如同初遇的那一夜。
齐昭影开心,正像个情窦初开的姑娘,道:“何公子,那你以后不许喜欢其他人了,你等着我。”
她羞怯跑开。
何评衍面色彻底缓下,半晌才道你忘了来中苏城的目的吗?
园亭,俞沉眠坐在章复池身侧,人比先前更多更全,她时时收到不怀好意的注目。
不仅在最前方,章复池更像是人形招牌,显眼惹目,因他的身份、好皮囊及肆意不羁。
本想缩到角落,章复池硬将她摁在这儿,说她若是走,他也跟着她。
俞沉眠还能有什么办法。
少顷,齐昭影入席,神采飞扬,找到罗月别的席位,与她坐在一起。
欢声笑语中,一着官服的男子入场,国字脸,一双剑眉凛冽,气度不凡,身后跟着家仆,这就是齐大人了。
“诸位前来参与宴会,老夫倍感欢喜,佳肴在前,美酒盈杯,望诸位尽兴而归!”
齐大人扫了下方一眼,看向角落的张慎识,又道:“今日来了不少贵客,老夫招待不周,怎的让张大人坐在了角落?”
又将视线移至齐昭影,训斥道:“昭影,你就是如此对待贵宾?”
齐昭影眉头一皱,席间人如此多,偏揪着张慎识不放,这是成心将他二人捆绑在一起。
在座小姐公子皆顺角落看去,心思各异,张慎识寒门崛起,做人做事无可挑剔,齐大人当众亲近张慎识,想必有了结亲的心思。
张慎识掀起眼皮,齐大人与他说起过此事,他并未明确拒绝,现今看来齐大人真想促成这桩事。
张慎识不经意扫向俞沉眠处,她正垂头,不露一丝情绪。
他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此时不表明态度,日后再想拒绝就难了。
张慎识敛眉起身,站于中间青石道上。
当事人明晃晃站出来,大家都以为是要表达一番心意,连齐大人都看了过去,脸上满是期待。
张慎识拱手道:“多谢齐大人宽爱,张某立志为朝廷死而后已,再无其他心思,偏安一隅亦能发光散热,张某再无所求。府中还有要务需处理,容晚辈先行离席。”
张慎识面上无波,话语恳切,字字句句皆在说他无心其他,明摆着拒绝齐府的橄榄枝。
齐大人面色登时转青,因在席间,发作不得,压着情绪道:“既然张大人有事,老夫也留不得,张大人一路好走。”
张慎识行过一礼,转身离去。
齐大人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梗着一口气,他竟会拒绝,可惜了。
俞沉眠扭头,捕捉到那一抹白色身影,脊背直挺,一如他的性格,如此君子,喜欢他的人不在少数,他也没中意的人吗?
齐昭影无意张慎识,拒绝了这桩事,两人皆满意。
俞沉眠看向张慎识的眼神,及之后的沉思,一切被章复池看在眼里。
章复池眉眼低垂,细细盘算今日发生的事。
从男子的角度,张慎识喜欢俞沉眠。可适才他拉俞沉眠,根据她的反应,是无意张慎识的。
可他到底不懂女人,她屡屡看张慎识,难道是喜欢张慎识?
章复池越想越对,半是疑惑半是幽怨,不禁多看了几眼俞沉眠。
这宴席主要是为齐昭影的终身大事,让两人接触一番,现今被搅乱,唯齐大人心绪难平。
其他人言笑晏晏,赏花作画,品酒作诗,宴席总算接近尾声。
章复池敛眉,将画作系好,交给千山,并嘱咐好好保管,不许偷看。
俞沉眠盯着千山手里的卷轴,章复池何时作的画?保护如此严实……山水虫鱼之类总不会藏着掖着,莫不是画的颜春姑娘……
章复池与千山再三强调,扭头瞧见俞沉眠的疑惑,眉头一动,道:“某人不是说画技一流,今日还等着赏看品鉴一番,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俞沉眠眨了眨眸,她哪来得及作画?
张唇道:“章公子此言差矣,好的技艺自然要不显山漏水,今日章公子作画,改日便轮到我,我总不会夸大其词。”
听这一本正经的言语,章复池眯了眯眼,欠揍道:“是真的想掩盖锋芒,还是帮人解围误了时辰?”
章复池将张慎识的事搬到台面上,他就是不爽俞沉眠去帮张慎识,不想他们走得亲近,心中叫嚣着,这才喷涌而出。
俞沉眠只当小事不甚在意,道:“我的锋芒再盛,也有章公子替我遮盖,却无人站在张大人一旁,何况章公子不也浪费了我的时间?”
无人站在张大人一旁——
章复池睫毛轻颤,她如此信任张慎识,是因为喜欢吗?
如果是他章复池受到屈辱挫败,她也会像对待张慎识那样对他吗?
章复池无法确定,毕竟她从没对他流露过钦羡的神情……
章复池呼出口气,周围人已散场离去,脚步声此起彼伏。
他凝神,瞧俞沉眠神情一派自然,不像藏着心事,心想来日方长,不信张慎识那个木头能打动俞沉眠。
章复池拉着俞沉眠出去,让千山独自回府。
俞沉眠皱眉跟着,有马车不坐为何走着回去?难道还有话没说清楚?
两人走出齐府,沿着旁道向中街走去,两旁都是人。
俞沉眠与他并肩而行,眼角扫他一眼,道:“章公子,你有什么事?好好的马车不坐在这大街上游荡。”
章复池唇角微微上翘,紫色发带在阳光下飘扬,声调拖得老长,道:“成日坐马车,也得看看街头风景,书斋闭门,现下正是良机。”
章复池慵懒极了,步伐不紧不慢,目光掠过一个个货摊,倒真是在看风景。
俞沉眠顺着他的视线,朝一个个货摊望去,书画摊、乐器摊、布帛摊……这些东西他没见过?投壶百发百中的人,还能留恋街边小景?
俞沉眠实在不解,不过天色大好,阳光一寸寸洒下,前路实在明媚,她眉眼舒缓,忽然觉得走走也挺好。
章复池看着俞沉眠的笑意,眼里比往日多了些缠绵炽热。
章复池指着前头的饰品摊,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俞沉眠抬眸看去,饰品?他是要为其他姑娘挑选礼物?
俞沉眠站在小摊前,花花绿绿的饰物琳琅满目,玉器簪花繁多,倒看得眼花。
她素来不喜金银玉器,簪在头上繁琐,扫过几眼又收回视线,静静等着章复池挑选。
章复池并不知为何要过来,只是瞧见了,想带俞沉眠看看,可却不能挑明她的身份,她想瞒住,他便配合。
章复池扭头看俞沉眠,道:“你喜欢哪个?”
俞沉眠疑惑与他对视,见他一脸认真,重复道:“我喜欢哪个?”
章复池怕她误会,故意道:“我对这些物件一窍不通,想寻件好的送与颜春,你看着哪个好?”
俞沉眠这才放下心思,好好看过那些首饰,拿过一件玉钗,摇头说太过朴素,又看过一个簪子,嫌太过繁复,最后拿过一支雕着栀子花的簪子,道这支不错。
俞沉眠抚摸着上头的栀子花,满眼喜爱,这是她喜欢的花。
章复池略带深意看过那朵栀子花,拿过簪子,道:“那就这支了。”
他放下一锭银子,将簪子送入衣袖。
俞沉眠更是奇怪,她随意看,他就这样选中了礼物?未免太过仓促!
章复池又往前走,游兴甚浓,能通过这样捕捉俞沉眠的喜好,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