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谁扔得高?” 章复池笑道。
两人隔得极近,章复池眉眼弯弯,桀骜之气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疏朗。
俞沉眠撇开头,语气不快,道:“你长得高,手又长,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何况抛得高有何用,要能成真就好。”
俞沉眠的声音没有寻常女子的柔,更添了些清透,好似泉水般流过,泠泠作响。
适才的话又娇俏可人,全然小女儿情态。
章复池唇角弯得更深,道:“不比便不比,那直接扔吧 。”
俞沉眠退后一小步,举起手中的丝带,朝着槐树抛过去。
红丝带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直直飞上高空,挂上了树梢,稳稳飘落垂下,在众多红丝带中,几乎要看花眼,不知谁是谁的。
一会儿功夫,章复池也挂上了红丝带,他扔得高且远。
俞沉眠拍拍双手,道:“这便完成了?”
章复池颔首,看着远方的红丝带,同俞沉眠一样,他不信这些,可民间传得神乎其神,来试试也未尝不可。
天色渐晚,人还是那般多,没有要走的痕迹,人潮汹涌。
一轮明月高悬空中,清辉洒满大地,俞沉眠瞧了眼身侧人,道:“我们回去吧。”
俞沉眠刚转过身子,忽地看到两抹熟悉的身影,这是……齐昭影与何评衍?
齐昭影巧笑倩兮,挽着何评衍的胳膊,远远看去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他们竟这么亲近了,齐府宴会那日张慎识拒绝了齐大人,对而言齐昭影何尝不是如愿呢……
张慎识才学俱佳,虽寒门出身,可也成了陛下眼前的红人,齐大人高瞻远瞩,选了这么个女婿,若他知道何评衍的存在,会如何呢?
俞沉眠看了眼便转过头,眼里却多了些思绪。
章复池略有所思瞧了那边,眸子一闪,和俞沉眠渐渐出了人群。
“明日你有事吗?” 章复池轻松问出口。
“无事,也就摆摆摊。” 俞沉眠想了一瞬,摇头道。
见章复池甚有兴致,又道你有事?
章复池抱着胳膊,只说明日晚间有事,要俞沉眠留出时间,他去找她。章复池眼里盈满笑意,这样的他真是少见。
俞沉眠疑惑答应了,可他一个大男人为何要和她一起出去。
就说今日的祈愿,颜春姑娘身份特殊,两人打破世俗偏见在一起,这本不易,该带着颜春姑娘一起来祈愿,他怎会一人出来。
或许正是碍于颜春姑娘身份,人多嘴杂,姑娘家脸皮薄,不愿出来,不想让章复池流言缠身。
俞沉眠自顾自想通,与章复池分开,回了雅安阁。
那抹背影淡去,隐出人群,章复池整个人雀跃不已,像踩在云端,这样算不算与俞沉眠有约,即便她现在是个男子,可他们俩过了属于他们的时光,有了共同的回忆。
章复池眉眼舒展,轻步回了府。
老槐树前,宋予呈与章晚漾在丝带上写着心愿。
章晚漾眉眼温柔,今日的祈愿是她拉了宋予呈前来,否则他是不愿来的。
宋予呈抬手,注视着桌上的丝带,红得刺眼。他思绪恍惚,桌面连带丝带都晃动起来,时光匆匆回转。
那一年的四月,月光也如今夜清冷,人和今日一般多,宋予呈却不似今日这般体面,衣衫朴素,却也书生意气,算得上翩翩公子。
他那时只是一个小小议郎,母亲病重,所以来祈愿,刚落笔写完,不料刮起一阵邪风,
吹落桌上的丝带。
正是这阵邪风,宋予呈认识了俞未青,以后的日子里,宋予呈无不在感谢老天,是老天将俞未青带到他面前。
这风刮落桌上丝带,宋予呈忙去捡,岂料出了错,入目而来的是一行端庄小楷,“愿母亲妹妹安康常健”。
他发觉出了岔子,地上已无丝带,忙四面去寻,却见到了俞未青,这一幕他永远不会忘却。
她眉眼温婉,眼里映着灯光,衬得如画中人般如梦似幻。
两人对视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停滞了,好似有细密的丝线,吸引着彼此的灵魂。
好半晌,俞未青举起手里的丝带,道:“公子,这根丝带是你的吗?”
上头写着“愿母亲身体安康顺遂”,笔锋内敛,平稳舒展,两人的祝词都是一致的,均为了家人。
这确是巧了。
他们相视一笑,一同挂了丝带,两颗心也走得近了,以后更是日日相见,缠绵悱恻。
宋予呈闭了闭眼,过去情景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脑中,一一呈现在面前,即便过去多年,他还是会心痛。
写上心愿,同章晚漾一起挂上丝带,宋予呈看着满树的红,一时恍惚,那年的红丝带还在吗?
可是俞未青已经走了,最后见到她是在中街的裁缝铺,她与他……在一起,她还是那般温婉,尽管带着笑,依稀可察苍白虚弱的脸色。
凉风拂面,宋予呈神色清明,旧人已逝,佳人在侧,这些事情本就该深埋心底,过去的事与章晚漾无关,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往事总会随风而逝,当年他走不出忘不掉,现在也该放过自己。
他淡淡笑着,与章晚漾对视,轻轻执住她的手,道:“夜深风凉,你身体弱,我们回去吧。”
翌日,俞沉眠早起晨读,虽没有上课,学业是不能荒废的,若日后先生问起学问,也能有个好答复。
她坐于桌前,研究了半日学问,得闲休息时,思绪如潮,想到姐姐的音容,转眼又浮现章复池的面貌,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即刻又变得傲娇可爱,俞沉眠嘴角止不住上扬。
待她察觉这番举动,嘴角立马垂下,不禁懊恼,心道为何总会想到他?
俞沉眠托住下巴,窗外一片苍翠映在眼里,这般风景又缺了点什么?
这里太过安静,书锦斋没有人气,若章复池在,定不满叫嚣。
初始的他有诸多不好,但相处甚久的他又是极好的,狱中之事多亏了他,又主动帮忙招揽生意,虽行事不得法,可本着好心。
他表面不羁放纵,内心情感充沛真挚,俞沉眠承认错看了他,他不是纨绔子,他是有性情的好男儿。
天光明亮,俞沉眠出去吃了碗面,继续摆摊赚钱,先写写信,等着章复池来。
不过那个叫小竹的倒是有几日没来了,他认识章复池,究竟是什么来头?
给几个老顾客写完信,日头下移几分,阳光照得俞沉眠昏昏沉沉,身上暖烘烘。
“俞沉眠,什么时候过来的?”
俞沉眠抬头,见到高大的身影,一袭浅紫衣衫,腰间坠着玉佩,眼里的笑意快要漾出来。
俞沉眠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俞沉眠真是疑惑了,章复池一个公子哥,生活如此滋润,日日无事可做,时时都能见到他。
“说了来找你,又怕你等我太着急,那我多不好意思。” 章复池站在摊前,垂眸不正经道。
前面的人影将俞沉眠的光线挡得严实,俞沉眠嘴角一撇,道:“是章公子太急了吧,日头还没下去,如此急不可耐,究竟有什么事?”
章复池一脸神秘莫测,绕过话头,道:“这写信太耗时间,一下午才来几个人,你却要时时坐在这儿。”
俞沉眠听出来了,这就是说她瞎耗功夫。
“章公子,你若不说什么大事,这信我定是要写的。”
俞沉眠摆出正经的模样,手里的笔蘸了蘸墨汁。
“行,那我陪着你。” 周围都被各种摊子占满,俞沉眠选的这个地方还算好的,空间较大,不过没有椅子。
章复池扭头一看,轻笑道:“你就不能多备一把椅子,之前罗姑娘来时不是都有座吗?怎么到我这就只能站着?””
见他真的要陪她,俞沉眠放下笔,道:“章公子,我还要晚一阵子,你先去醉仙楼,我过会儿去找你。”
“我特意陪你,你怎么还赶人呢?这是嫌我碍事了。” 章复池眉头一挑,不乐意道。
俞沉眠只是觉得这么个大少爷不好伺候,不如让他走,现在倒也说不出什么了。
“椅子没有,你若想站着那便站。” 俞沉眠拿笔,缓缓道。
章复池嘴巴翘上了天,挪去俞沉眠身畔,将手臂抱在胸前,道:“我看着你写,反正我没事。”
期间来了几个人写信,章复池真没说话,认真看着俞沉眠写字。
俞沉眠渐渐忘记了章复池的存在,写完信递过去才侧头看一眼。
见他这幅不敢打扰的姿态,俞沉眠忽有愧意,他为了陪她,能站着等这么久,这还是那个矜贵的公子哥吗?
“章公子,天快黑了,我就收摊了,我们可以走了。”
其实天色还不算暗,太阳没落下去,只隐约透出晚霞,俞沉眠心软,不想他等很久。
可有人陪着的感觉很好,章复池虽然有事找她,也会花功夫来陪她,他能为朋友做到这种地步。
俞沉眠想起初到书锦斋的时候,他为颜春出头,死命打想欺辱颜春的男子,这样有情有义,为心爱的姑娘如此,为朋友如此。
俞沉眠收拾完,跟着章复池往街道前方走。
两人并肩而行,俞沉眠抬头能望见章复池的下颌,他一直在笑,近些时日他总是笑着的,最近他是怎么了?
“求您了大夫,您一定要治好我娘,一定还有机会的,要多少银子都可以,大夫,求求您了。”
一道哽咽无助又熟悉的声音传来,俞沉眠停下步子,顺着声音看去,药铺前,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子拉着一个老者,眼泪肆意横流,哭花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