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河清向来心大,只要不是大事,什么都可以当成过眼云烟,转眼就忘掉,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缺心眼。
不过,若他此时依然不将宋青的古怪看在眼里的话,那就不是缺心眼,是傻子。
宋青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道的拐角处,留在原地的晏河清看了看一旁还在生闷气的温褚,伸手想将人扒拉过来消气,他刚碰上,结果对方双手抱臂,手唰地一下往一旁侧。
晏河清:“?”他绕着走了几步,钻到温褚面前,弯下腰以一个从下到上的视角看着对方那故作冷淡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别扭的表情,语气诚实道:“真生气了?我的好师弟,你就这么小心眼吗?”
闻言,温褚神奇地扭头看他,半晌后,道:“小心眼是什么意思?”
不待晏河清回答,温褚与他对上目光,继续说:“师兄今日做出如此多的古怪事,是因为今天见到的那个黑衣人吗?我同师兄一起修行了那么多年,几乎到了同塌而眠的地步,何时见过那人。”
“师兄是如何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见过那人,是每日晨练解散时还是晚间你早于我离开藏书阁的那段时间?”
“那人究竟有什么好的,竟能让师兄不管不顾地就要过去。”
“是......”
温褚话到此处,倏然停顿,再开口,目光中是难掩的落寞:“那人在师兄眼里比我还重要吗?”
话毕,他没敢去看晏河清的反应,害怕从对方口中听见肯定的回答,于是头也不会地也走了。
他走后,此处便只剩下被一连串话语震惊得走不动道的晏河清。
——
是日晚间。
晏河清蹑手蹑脚从床铺上爬起,确认大通铺上的其他人都在熟睡中后,小心翼翼地穿衣下了床。
刚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转身回去将还在睡觉的雀蛮一把拎起。
出了门,晏河清朝着最东边的小道一路走着,直到在下山的临界处才停下,旁边是一棵峰上最为常见的桃树。
晏河清带着残留的惺忪睡意依靠在有些倾斜的树干上,手中,雀蛮的体温从手心一阵一阵地传来。
不多时,耳边突然想起一阵极其有规律的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远浅近深。
等到晏河清睁开眼,就看见眉眼更成熟的温褚穿着百日的夜行衣望着自己。
“你来了。”打完招呼,晏河清将手中的雀蛮递了过去,“看,这是小时候的翠红欸,看着比我当时收留他时健康不少,最近几年这家伙吃得油光水滑的,尾巴的金色都要吃没了。”
说完,他看向温褚,但只得到了对方有些冷淡的嗯。
是和青年温褚如出一辙的表情。
白天才见过,那会儿他或许还有些不明白,但现在看着同样的表情,他反应过来了。
当即,内心的小趣味涌上心头,他清清嗓子,做出一副有些苦恼的神态:“欸,你这性子怎么那么难哄啊,小时候的你是,现在的你也是。”
“我没有。”温褚反驳。
晏河清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不说这个了。”
“今晚叫我来是想说什么?”
温褚:“我们所处皆是尚华造的幻境,这里的流速同外面不同,你已经昏睡三天,再下去,身体会吃不消。”
闻言,晏河清却满不在乎:“出不出去,有那么重要吗?都活了那么久,困在这幻境里,没准还能知道你隐瞒我的到底是什么事。”
“还是说。”他抬眸,看向温褚,“出去后,你会告诉我曾经发生过的种种。”
“比如,为何你的法力为什么会是黑金色。”
周遭随着他的话寂寥了片刻。
安静到晏河清以为自己的话会没有答案时,温褚回答了。
“好。若是你愿意出去,我自会告诉你任何你想知道的。”
低沉的男声在盛夏的凉夜响起又轻轻落下。
两人都没再说话。
与温褚分别后,晏河清轻手轻脚地重新回到大通铺上,将自己的被子盖好后,还挺贴心地给一旁背对着他熟睡的人掖了掖被子。
带着睡意,他很快睡去,背对着他的人一动不动,直到他的呼吸开始平稳。
黑暗里,温褚一双眼睁开,内里毫无睡意,被子掩盖下的手紧握成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往后,晏河清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每天的乐趣不是抓鸟就是逗师弟。
但跟在他身边的温褚发现了一丝丝的不同。
从前师兄最喜欢在没事的时候捏自己的脸,但现在不仅不捏,还会在自己主动时摆手,不问就不说,一问理由就是自己长大了,脸上肉少不好捏,喜欢捏肉乎乎的。
这个理由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让温褚怀疑自己长大的意义,,逐渐长高的身高和日渐消瘦的脸颊让本就沉默寡言的人更加安静了。
晏河清那边不知道温师弟的内心独白,只是偶尔会觉得这家伙比从前更黏人了,然后,在不影响自己与真正的温褚取得联系的时候更加纵容他。
每天两头跑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他做梦都是精分的温褚,一会儿高冷一会儿委屈的,吓得他无数次从梦中惊醒。
尚华这事,晏河清当然研究过,但一想着这是对方特意为他造的幻境,即使这么久没见过他,以后对方也必定会寻个理由主动来找自己。
想到这个,晏河清便松懈下来,继续过着逗人逗鸟的潇洒生活。
按照晏河清还有记忆的时间线里,他与温褚的师兄弟情谊断在了青鸾峰的一场比试大会中,两人在这场大会中双双飞升,成了青鸾峰最出色的修行招牌。
宋青依旧是那副模样,挺着个大肚子,摸摸自己长长的白色胡须,在两人离开青鸾峰后又收了不少学生,继续鼓励着年轻的孩童走向希望。
从青鸾峰飞升后的日子一如往常的平静,静到晏河清开始怀疑尚华造这场幻境的目的,总不能是为了让自己忆往昔岁月吧?
这太离谱了。
不过好在这样无聊透顶的日子没几天,他们终于再次见到其他的熟人
那人眉眼温润,穿着一身淡蓝色衣袍,如瀑黑发整齐地扎在头顶,见到他们二人时对着他们浅浅打了个招呼。
温褚喂着雀蛮吃虫,对此只是礼貌点头,但是晏河清却不同,看到对方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墨寒星!”
墨寒星笑了笑:“没想到晏大师竟然还能认出我。”
晏河清呵呵一笑,将一旁的温褚拽了过来:“当初与你分别时,我就同我师弟说过有朝一日我们会与你再次相逢的,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被晏河清这一拽,原先还在温褚手中的雀蛮啪嗒一下摔到了地上,眼冒金星从地上爬起来,鉴于有外人在场,他只能飞到半空中叽叽喳喳几声以示自己的生气。
不过三人的寒暄没持续多久便结束了,待人走后,晏河清拉着人走没拉动,这才注意到温褚又在生气了。
“怎么又生气了?难道是我今天没跟你说早安?没等你就走?还是说今天吃饭吃太快了?”晏河清嘀嘀咕咕半晌后自己也开始有些疑惑,“不对啊,我都按你要求做的啊,总不能你看到我就不高兴吧?”
他抬头看向温褚,一脸疑惑。
温褚一反常态,脸色淡漠,没给他答案,而是将视线放到他身后,声音低沉道:“你要找的人,来了。”
“什么?”晏河清循声望去,但没来得及看清,一阵狂风突然平地而起,迷了他的目光。
待他再次睁眼时,周遭的环境早已变换,周围除了他,没有任何声响,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昏暗。
晏河清试探着朝前走了几步,抬头望天,这才发现天空并非完全黑,只是被浓郁的瘴气给迷住了,外面的光透不出来。
不用多想,这必然是尚华的手笔。
想明白这事后,晏河清也就没再想着如何出去,而是顺着脚下唯一的一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前方的路开始拐弯后,他停下,身子往旁边一侧,绕过挡人的山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眼前的景象与方才他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漫天的火红照亮整片天空,远处,人影绰绰,但扑面而来的气氛却是冷静肃杀。
众多身影不知何种缘故倒在地上,在瘫倒的人群最中央处站着两个人,一黑一红的装束相对而立。
隔得太远,晏河清没能听得清那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那个红衣的人没站多久,突然,身子毫无预兆地往下倒。
那个黑衣人似是觉察到他的存在,在走向那红衣人时突然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只一眼,晏河清惊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脚边的碎石滚动几番,无声掉进了一旁的深渊中。
竟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
倏然间,混乱的记忆再次随着疼痛涌入脑海。
那是真正完整的全部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