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妻……”
度渊藏在纱帘后面。
看到一个身高九尺的男人推门进来,他身上穿戴整齐,但本该放着脑袋的地方,只剩一段脖子。
他缓慢走到澹台青怜身后,似是怕自己的模样吓到妻子,又怕面前的人不是妻子,伸过去的手有些发颤:“阿妻,真的……是你吗?”
“不是。”澹台青怜回头,也看到了白无生的模样,眉头拧起。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友人不该是这样的。
“阿妻,你是不是在怨我?”白无生看不见,他只能凭气息去感受面前的人,伸过去的手终究是停在了半空,“是不是怨我没保护好你,是不是怨我招来祸事,是不是怨我把你弄丢了……”
“对不起,该怨的。”
“但我一直在找你,只是找到的都不是你……”
“别说了!”
澹台青怜周身的气压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他眉头始终拧着,手背青筋暴起,长剑一挥抵在了白无生身上:“白如心已经死了,你也是。”
早在不知多少百年前,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白无生突然听到妻子的名字,愣了一下,后退了两步,意识到面前的人根本不是他日夜思念的妻子,张扬的邪气又漫了出来,环绕在他身旁。
“你不是阿妻,你胡说!”他疯了般怒吼着,双手生出利爪,猛地奔向澹台青怜。
前一秒还站在门边,后一秒便化为黑烟,闪到澹台青怜身前,利爪划向他雪白修长的脖颈。
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故友,澹台青怜最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剑柄一转,只是挡住了他的利爪。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又是谁把白府覆灭的?”
白无生没有回答,亦没有听他说什么,像一头被邪魔吞了心智的野兽,只会挥动利爪,能激起他理智的,唯有白如心。
唯有那一道让他化魔的执念。
澹台青怜看着面前痛苦嚎叫的人,薄唇抿起,剑柄又是一转,松了他的利爪。
然而……在白无生再次攻来的瞬间,身形往旁边侧开,长剑一送,直接刺进了他的躯壳。
白无生已经枯竭了,身上没有一滴血,只剩黑烟从刀口溢出。
他脖颈动了一下,微微向下弯,似乎是在低头“看”穿过身体的长剑,而后又缓缓抬起头,“看”澹台青怜。
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都还没说出口,便又恢复成野兽的模样,疯狂嚎叫、挥爪。
澹台青怜感受到了他的变化,剑迟疑了一瞬,白无生趁机逃脱,捂着刀口抵在门上,不敢再贸然进攻。
“白无生。”
他喊了一声,试图唤醒真正的白无生,喊出藏在邪魔底下的那缕残魂。
但面前的人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方才的停顿是他眼花了,真正的白无生早就被心魔吞噬,没了神智。
靠着门的无头怪忽然动了一下,身体往里间侧了侧,似乎是感受到了那里有一抹微弱的气息,倏地化作一道烟雾,冲向度渊。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他吼叫一声,在贴近度渊的瞬间举起利爪,一副势要见血的姿态。
澹台青怜瞳孔骤然收缩,白无生的速度太快,快到他来不及替度渊挡下,只能冷声道:“妖祭,邪魔必诛!”
话声一出,他头上展开一个红色繁复的阵,无数把剑气落下,同时插向白无生。
“呃——”
他的利爪刚贴上度渊的皮肤,身体却已经被无数道剑气架着,动不了了,藏在他体内的邪气沿着刀口泄出,犹如一个泄了气的气球,缓缓跪在地上。
澹台青怜收了剑,身形快出残影,走到度渊身旁将他扯到身后。
“师尊,我没事。”度渊看着面前红衣飘飘的人儿,眼眸微垂,唇边添了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喜欢被师尊护着。
澹台青怜的脸色却很冷,没了情分。如果白无生再敢动他那双鬼爪一下,他就全拔了!
此次妖祭的威力不如默村那次大,师尊像是刻意收了威压,开了个小的杀阵,但小的杀阵也该是“邪魔必诛”的,可跪在地上的白无生却还活着。
即便受的伤足以神魂消亡。
“……”
澹台青怜手中又化出剑来,抵在他那截没有头颅的脖子上。
度渊看着白无生身上不断泄出的黑烟,思索片刻,伸手拉了拉师尊的衣袖,“杀不死的,此人虽是真身,却不是关键。”
澹台青怜蹙眉,也注意到了那些泄露的邪气根本没有飘走,而是在白无生周身环绕,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从其他刀口钻回去。
除非破阵,否则杀一万遍也还是那样。
可这个阵要如何破呢?
阵眼又在何处?
两人谈话间,白无生化为一道湿湿的烟雾融进空气里,无声地朝门外流去。
度渊和师尊对视了一眼,跟了过去。
然而刚迈出正屋的门,面前的景观又是一变,整个白府变得鲜活起来,就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白府还未破灭的时候。
“……”
澹台青怜下意识握住度渊的手腕,将他拉到一旁。
见一个穿着青绿色锦衣的婢女走了过来,敲了敲正屋的门说:“夫人,今日又来了一位客人,是个清秀俊朗的年轻男子,想要留在府中小住几日,家主同意了,正在观风台招待着,夫人要过去吗?”
无人回答,整个主院安静了数秒,门忽然从里拉开。
白如心穿着丁香色长裙出来,身上披着件白色薄纱罗衫,简单的妆发,却衬得她如水一样干净纯白。
她眉眼微微向下压,唇边勾着,神情有些无奈,但又拿白无生没有办法。她深知夫君秉性,酷爱结交新友。
自从二人超脱三界的管束,便不再插手人间之事,日日清闲,结交好友打发时间亦无可厚非,所以她并没有劝阻,反而随夫君高兴。
他们跟在白如心身后,穿过游廊曲径,走到观风台。
那里坐着两个谈笑风生的男子,其中一个较为年轻,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过来,蓦然撞进了度渊眼里。
“啪。”
度渊握成拳的指骨发出一声脆响,手指泛白,眼神黑沉沉地盯着那人看。
只是一眼,他便认出了白府新来的客人是谁。
即便那人易了容,改了面相,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人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同他五百年前一起长大的人如出一辙。
不会错的。
气氛有一瞬凝固,澹台青怜侧头看了过来:“怎么了?”
“没。”度渊摇头,故作镇定地弯了一下唇:“只是没想到白无生竟然长这样,和现在判若两人。”
他的往事太过惨烈,度渊下意识就想藏起来,不想让师尊知道,那样的过往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现在的他,只是澹台青怜的徒弟。
从前的白无生也生得很俊俏,如朗月清风,说话柔柔的但带着点豪情,不拘小节,不设规矩,这样的人怪不得会和师尊有交情。
……
忽然有什么动了一下,度渊抬眸看过去,见一缕烟雾藏匿在幻境中悄然流动,正流向另一个地方。
“师尊。”度渊又扯了扯澹台青怜的衣袖,两人相视一眼,跟着那抹烟雾离开。
两人行走时,天色在迅速变幻,但当他们停下脚步,天色也跟着停了下来。他们一走,天色又在变幻,直至他们再次停下……
此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日夜了。
月亮高高挂着,照亮了一整片地方。他们身处一个修建在竹林里的凉亭,白如心坐在亭子里抚琴,婢女微微弯着腰在她耳旁说话。
“夫人,那位苏公子又在府里闲逛了,每到人人都睡下的时候准会出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白如心的指甲倏地勾到琴弦,“铮——”地一声,琴弦断了。
原本站在凉亭飞檐上听曲的鸟儿被惊走了。
白如心看着断弦,轻声叹息:“明日便让他离开吧,怎样进来的就怎样出去,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如若他不愿呢?”婢女声调一变,凭空变出一把利剑,搭在了白如心肩上,利刃在月光下闪着凉凉寒意。
白如心神情未变,似是早就察觉出她的婢女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方才的对话不过是在拉扯,看互相能退让多少。
可现下,眼前的人是丝毫不肯退。
敢只身一人入白府找东西,胆识就非比寻常了,必定身怀绝技,带有杀招。
白如心手掌拂过琴面,断掉的琴弦恢复如初,她像婢女还未露出原形前一样静静地弹着琴,语调平和地问:“你想要什么?”
在动手前她想先计算一下得失。
若他想要之物不影响白府的运道,给他便是。但……若是重要的东西,那只能杀了。
“域湖灵珠。”那人说。
“铮——”地一声,琴弦又断了,不过这次断的不是一根,而是全部。
断掉的琴弦像是活的一般,迅速攀上白如心的身体,将搭在她肩上的剑团团裹住。她飞身而起,水袖一挥打在了那人脸上。
“看来苏公子是带着目的来的,域湖灵珠乃承载着我一府人的性命,恕我给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