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和离吗?”洛云初问。
“那待我和离后,你还愿意等我吗?”她带了期许问,却没想过他会如实回答。
洛云初伸出手,轻拂她额前发丝,言语轻柔,“愿意。”
陆听晚豁然一笑,“可我和离后,便要远离京都了。”
“你会为了我离开京都?”
“我会。”
出乎意料的答案,她从不信有人愿为一个人放弃原本已经拥有的一切,即便是她自己,也做不到这般。
自小从娘亲那里,她便有了认知,父亲深爱母亲却会为了前程仕途辜负娘亲心意,娘亲到死,心底虽还念着父亲,可当初也要选择决然离开。
或许这一刻,洛云初的回答,让她原本漂浮的心,有了片刻的倚靠。陆听晚脸上又重回笑容,那般灿烂,比之初升的朝阳还要烈上三分。
程羡之在城外逗留几日,韩近章查出原先城内被租赁和售卖的新宅,并非居住所用。
每日进出的皆是体格精壮,下盘稳健,看似身经百战的士兵而非普通百姓。
再查之后便发现这些人每日夕暮前进城,逗留到城门落锁前才出城,出城后沿着京郊小道通往郊外的几座民宅。
程羡之带着人伏在民宅周围守了几日,又才入城去了户部,韩近章奉命蹲守,一有动静便调动禁军捉拿,程羡之离开户部后直接回了程府。
月色皎洁,映月阁差人送来了一盅银耳莲子羹可化暑气。
程羡之没碰,他不喜甜食,待手上公务忙完又才嘱咐苍术,“近日办案经过一家铺子,里边的花卉品相不错,好似唤做知春里,你明日着人去店里定些回来,送去映月阁吧。”
苍术躬身回话:“是,主君,那苍术多定些,大夫人定然高兴。”
“嗯,”程羡之思忖须臾,想到陆听晚在破庙说的话,“都包圆了吧。”
“包,包圆?”苍术诧异,上回他们家主君只因送了大夫人一铺子的脂粉,没过几日谏议大夫便参到含章殿。
“有多少定多少,若映月阁放不下,就送到别的院里去。”程羡之目光坚定,身上中衣松垮,全靠宽肩挂住,领口半敞,隐约能看见里面晦暗的线条,似还泛有红痕,是前几日躲避刺客追杀时受的伤。
盛暑闷热,书房窗外时不时传入清新的花香,院中的茉莉开了。
雁声堂前院,陆听晚捧着叠果子,靠在摇椅里乘凉,风信围在账本里,算珠打得快,近半月来,风信已然能够全权负责账务,其中陆听晚花了不少心思,风信心思细腻,只是学得慢,一旦上手后,速度自然跟得来。
如今有她管账,陆听晚少操许多心,也能腾空思索日后知春里的经营之道。
清脆的珠算声“嗒嗒”响,似吵到了沉思的陆听晚,她送了一块果子入口,甜度适中,仰头望向星辰,与身侧专注的人道:“风信,近日又长进不少,我在这坐了小半个时辰,你这算珠没停过。”
陆听晚对她的夸赞从未吝啬,即便她刚开始学那会儿也常出错,可陆听晚耐心,给她指出错处,再教其改正,也不会因她的过失而过分苛责。于她看来,错误不可避免,只要有心改之,便能学成。
风信得了夸赞笑盈盈道:“二夫人器重奴婢,奴婢自然要更上心,不能叫您失望。”
“可你这算珠拨得太快了,声也大,若是吵到院外的人,咱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她伸出手递了一块西瓜过去。
风信接过后道了声谢,说:“二夫人说得对,那奴婢小声些。”
“风信,将来你是要做掌柜的人,这奴婢就不要老放在嘴边了。”她又望回夜空,星辰浩瀚无垠。
“掌柜?”风信只笑笑,“二夫人打趣风信,风信到哪都是您的丫头。”
陆听晚闻言也不再说话,她是真心要培养风信的。
翌日陆听晚辰起后在雁声堂用早膳,膳后在院里消食,雁声堂内搭的葡萄棚,挂满了绿,结出几串果子,剪掉多余的枝,剩余的长势才能更好。
正当她还专注手里的活时,院外一阵窸窣声,扰着院子里的人,府里不常有人来雁声堂,除了按月分送来例银与所需物品,朱管家才会带人过来,陆听晚都鲜少露面,遇着一两次在院里,亦是背对着人,府内无人见过陆听晚正脸。
府里的人习以为常,只是私底下不少议论,二夫人关在雁声堂内,主君又有令不让她到映月阁请安,也不召见侍寝。
若换作别家妾室,入府几月见不着主君,定然寻着各种理由在主君跟前露面。
这个主,倒与旁人不同。
朱管家在院外唤了声二夫人,身后女使们跟上来。
陆听晚转过身,风信接着她手里的剪子,着一身古纹云行千水裙,外衫绣着一缕青竹,眉画远山,薄唇不笑时隐约能见自然挑起的弧度,肤如白玉又透着粉,五官精致立体,碧绿的葡萄枝下,仿若为她添香。
与那映月阁的大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陆听晚缓抬手,颇为亲切,声音柔和:“朱管家,这还未到月初,是何要事劳您跑雁声堂一趟,可是给府里添了什么麻烦?”
朱管家闻言惶恐,忙解释道:“二夫人当真是折煞老奴,老奴过来是奉大夫人之命,给二夫人送些花过来。”
陆听晚缓步徐行,绕过朱管家,捻起一把芍药放入鼻尖,芳香四溢,“多谢大夫人赏赐,劳烦朱管家跑一趟,风信。”
风信意会从袖袋掏出些碎银,交到朱管家和两位女使手中。
“这是一点心意,住进府里数月,劳诸位费心,麻烦您替我向大夫人道一声,陆氏谢过大夫人心意。”
“二夫人言重。”
“只是,”陆听晚转着花枝,神态散漫,“大夫人为何要送我花呢?”
朱管家诚恳说:“回二夫人,这是主君从外面铺子定了几担花送去映月阁,映月阁摆放不下,这才往府里各院都送了些来。”
陆听晚忍着笑,原是程羡之以鲜花博美人一笑,那这花……
难道真是韩近章替她在程羡之面前美言,光顾了知春里生意?
等等?
陆听晚再次确定,“朱管家可知这花是哪个铺子送来的?”
“老奴只知是从城西枫林巷送过来的……”
陆听晚漾开笑,心满意足,难以抑制心中喜色,“风信,送朱管家。”
人走后,她嘱咐风信关上院门,落锁后憋了许久的笑意再藏不下,风信问着:“二夫人怎么这般高兴,就因为映月阁给咱们送来这花吗?”
陆听晚挑了几枝品相上好的,仔细修剪后插入瓷瓶里,“你没觉着这花眼熟吗?”
风信露出难色,“这花还能用眼熟形容吗?我瞧着花还能有何不同。”
陆听晚不再卖关子:“这是咱们知春里的花啊,傻风信。”
“什么?”风信顿时捂上嘴,还四下观察确认无人再说,“大人去知春里买了咱们的花送给大夫人,这些花又回到咱们手上?”
“大概是这个意思。”陆听晚若有似无的点,“适才管家说程羡之给公孙雪买了几担,估计咱们今日知春里的生意有人包圆了。”
焕颜霜店里好几日没再上货,而今才是真正的有市无价。
她要等,她在等。
等人们把欲望攒足、攒够,再上新一批焕颜霜,数量有限,另外还得再送份大礼。
连着几日,知春里每日五担的花都被一人定了去,来商谈的人正是苍术。
陆听晚几日未出雁声堂,倒是风信去了几次,她把当日的账本拿回雁声堂算好,报给陆听晚。
陆听晚在案前不知写着什么,风信瞧她忙碌没多问。
可心底存了别的疑虑,“二夫人,您这几日为何都不去知春里了?”
陆听晚蘸取墨汁,点了两下再继续动笔,“这几日知春里生意无需我来坐阵,账务又有你管着,从开业到现今,我难得偷闲。”
“洛公子,”风信说,“洛公子来了知春里好几次,是来寻您的。”
陆听晚下笔时手腕忽而顿了须臾,又蘸回磨盘,“可有说什么?”
自那日与他坦言后,洛云初虽说不介意,还与自己允了许多信誓旦旦之言,陆听晚后来细想,或许是自己冲动了。
面对洛云初一腔热血的赤诚,原先自己还在百般权衡,想从他身上获取能让程羡之想要的消息。
是以,她心生愧疚,无颜见他。
“倒没说什么,只是关心您身子,素来您一日未曾缺席过知春里,他怕又如上回您京郊外遇险一般杳无音信,故而多问了几句。”风信说,“二夫人,您打算何时回知春里?”
不回去也不仅是这个理由,还能避开程羡之。
“再等等吧。”陆听晚有难言之隐,又不知如何跟风信开口。
映月阁院内堆满了鲜花,难以下脚不为过,公孙雪如同置身花海,这般偏爱,程羡之独独给了她一人。
原先还心存疑虑,见他这般大张旗鼓地送花讨她欢心,先前又赠予了一罐焕颜霜以表歉意。公孙雪心里高兴,这才让下人将剩余的花送去各院点缀,自然也是为了让那雁声堂的陆听晚知晓,谁才是程羡之心尖上的人。
陆听晚不禁打了个喷嚏,风信连忙去落窗。
“别关,让屋里通通气。”
又过几日,陆听晚再次出现知春里,已经是入夜,知春里谢客后便只留了书房的灯盏,枫树上蹲着个黑影,终是不曾现身。
未过多时,书房现出一抹墨蓝身影,手里转着折扇,语气懒散:“雁离,几日不见,你舍得见我了?”
黑夜中的视线顷刻间锋利,直勾勾望着里边。
身影遮了烛光,也遮住了椅子上娇小的身躯。
良久陆听晚声音才响:“洛云初,我何时躲你了?”
“不是吗?那为何几日不来知春里?也不叫风信给我带句话,就差去你府上寻你了。”他手里不知从哪递来吃食。
油纸里包着香酥鸡,还未打开便香味四溢,陆听晚被勾得频频吞咽。
洛云初见她也秀色可餐,昏暗的烛光填满了他难以抑制的情愫。
又许是多日未见,就这么俯身看她时,陆听晚仰头对炽热的目光,杏眼睁得圆圆的,无辜中尽显灵动。
心底悸动难以消散,微风搅起烛光,那股莫名的情愫似在无限牵引着他往前,再贴近些。
俯身即将触到她时,陆听晚移了位置,起身拆了油纸里的香酥鸡,她没心没肺撕下一只腿,率先递给洛云初。
洛云初瞧着那只鸡腿呆愣半晌,这人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勾走人三魂七魄,又无事人一般浇灭被激起的欲望。
那想要贴近她、触碰她、怜爱她的情愫。
“是长青街老李头家的香酥鸡?”此刻她眼里只有吃食。
洛云初泄气道:“是,你爱吃的。”
他拨开了眼前的鸡腿,反手握紧她手腕,将那只鸡腿塞入她口中。
陆听晚嚼着味,憨憨一笑,“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