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赛当天，礼堂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齐然坐在参赛席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头顶的灯光太亮了，照得他眼前发白。身旁的陆昭倒是出奇地平静，正转着一支铅笔，目光扫视着会场。

"紧张？"陆昭压低声音问道。

齐然摇摇头，又点点头。他的胃里像是有一群蝴蝶在扑腾。这不仅是因为比赛，更因为那个"复赛后谈谈"的约定。三天来，那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炭，在他心里时明时暗地烫着。

"别担心。"陆昭的铅笔停在指尖，"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齐然的心跳平稳了些。他偷偷瞥了一眼陆昭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微微下垂的眼角，还有那道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嘴角。阳光下，他的睫毛几乎是透明的。

"第三组准备！"工作人员的声音打断了齐然的思绪。

他们走上比赛台，面对五位评委和满礼堂的观众。齐然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第一题是道复杂的组合数学题，他刚读完题干，陆昭就已经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一个公式。

"容斥原理？"齐然小声问。

陆昭摇头，在纸上快速写道："用对称性，可以简化。"

他的思路总是这样出人意料。齐然顺着他的提示往下想，果然找到了更简洁的解法。两人配合默契，陆昭负责突破思维定式，齐然则完善细节和证明。一个小时过去，他们已经完成了四道大题。

第五题却让两人同时皱起了眉头。这是一道全新的题型，要求用数论知识解决一个实际应用问题。齐然尝试了几种方法都碰壁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时间还剩十五分钟。"主持人提醒道。

陆昭突然抓过草稿纸，写下一串齐然从未见过的公式。"这是Kummer定理的变体，"他低声解释，"我妈妈的研究领域。"

他的笔尖在纸上飞舞，字迹潦草却充满力量。齐然惊讶地看着那些公式如魔法般解开难题。在最后一分钟，他们完成了作答。

评委席传来一阵骚动。白发苍苍的首席评委扶了扶眼镜，反复检查他们的答案，然后与其他评委低声交谈。礼堂里的嗡嗡声越来越大。

"安静！"首席评委敲了敲话筒，"我们刚刚见证了一个罕见的时刻。第三组的解法不仅正确，而且运用了高等数学中相当精妙的理论。这在中学竞赛中是前所未有的。"

掌声如雷般响起。齐然转头看向陆昭，发现他的表情复杂难辨——有骄傲，有释然，也有一丝齐然读不懂的阴影。

"我们...成功了？"齐然小声问。

陆昭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真实的笑容："进决赛了。"

走出礼堂，阳光正好。齐然眯起眼，感觉有些不真实。他们真的做到了，而且是以如此惊艳的方式。记者和老师围上来祝贺，闪光灯晃得他睁不开眼。

"陆昭同学，能说说你的解题思路吗？"

"齐然，作为搭档你们是怎么配合的？"

"传闻你们关系特殊，这是真的吗？"

最后一个问题像一盆冷水浇下来。齐然僵在原地，看到陆昭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无可奉告。"陆昭挡在齐然前面，声音冷硬，"请尊重比赛场合。"

他拉着齐然快步离开人群，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树荫下，陆昭的呼吸有些急促，手指还紧紧攥着齐然的手腕。

"那个记者..."齐然开口。

"别管他们。"陆昭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薄荷糖，倒出两颗，"给，庆祝一下。"

糖在舌尖化开，清凉的甜味蔓延开来。他们并肩走着，谁都没有提起那个问题，也没有提起"复赛后谈谈"的约定。但齐然知道，有些话迟早要说。

"去天台？"走到分岔路口时，陆昭突然问。

齐然点点头。天台已经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那个可以暂时逃离一切的地方。

风比往常大，吹乱了他们的头发。陆昭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城市轮廓。夕阳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勾勒出完美的下颌线。

"关于我妈妈..."陆昭突然开口，"她是搞数学研究的，后来转行做科技公司。"

齐然安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陆昭主动提起家庭。

"我五岁那年，我爸赌博欠了一屁股债。"陆昭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最后连我妈的研究资料都偷去换钱。"

齐然的胸口一阵发紧。他想说些什么，但陆昭继续道：

"最困难的时候，我妈去找过一个商业伙伴求助。那人明明有能力帮忙，却因为'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拒绝了。"陆昭转过头，直视齐然的眼睛，"那个人是你父亲。"

这个事实像一记重拳击中齐然的胃部。他突然明白了父亲对陆昭的敌意，明白了医院里那些奇怪的对话，明白了两个家庭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我...不知道。"齐然的声音几乎哽住。

"当然不知道。"陆昭苦笑，"你父亲怎么会告诉你这些？我妈带着我离开那座城市，从零开始。现在她的公司市值过亿，而我爸...谁知道在哪。"

风卷起陆昭的衣角，露出腰间一道细长的疤痕。齐然以前从未注意到它，现在却刺眼得让他无法忽视。

"那是..."

"我爸喝醉后摔的酒瓶。"陆昭轻描淡写地拉下衣角，"不重要了。"

但齐然知道那很重要。每一道伤痕都塑造了现在的陆昭——那个表面玩世不恭，内心却比谁都敏感的陆昭。

"复赛前我说过，有些事要告诉你。"陆昭转身面对齐然，"不只是关于家庭，还有..."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却炽热得让齐然心跳加速。

"还有什么？"齐然轻声问。

陆昭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对你的感觉，从来不只是朋友。"陆昭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从你连错蓝牙那天起，就不是。"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齐然心里某个锁着的盒子。所有的暧昧时刻，所有的眼神交流，所有的欲言又止，突然都有了意义。

"我知道。"齐然听见自己说，"我也是。"

陆昭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齐然的手背，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试探。

"但是..."齐然深吸一口气，"我父亲..."

"我不在乎你父亲怎么想。"陆昭打断他，"我在乎的是你怎么想。"

齐然看着两人几乎相触的手指，心中天人交战。他想起奶奶给的照片，想起那两个被迫分开的女孩，想起自己这些天来的心动和犹豫。

"我需要时间。"最终他说道，"这一切...太突然了。"

陆昭的手收了回去，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些，但嘴角依然挂着理解的笑："当然。我说过，我会等。"

这个承诺既温暖又沉重。齐然想说些什么，但手机突然响了。是母亲发来的消息："然然，奶奶出院了，晚上回家吃饭吧。"

"我得回去了。"齐然收起手机，"奶奶出院了。"

陆昭点点头："替我向奶奶问好。"

他们一起走下天台，在校园门口分开。齐然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到陆昭还站在原地，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他似乎在微笑，但距离太远，齐然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回到家，奶奶正坐在客厅里喝茶，气色比在医院时好了许多。父亲罕见地早早回家，正在看报纸。看到齐然进门，他放下报纸："复赛怎么样？"

"进决赛了。"齐然简短地回答，观察着父亲的反应。

齐斌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听说你和那个陆昭配合得很好？"

"嗯，他数学很厉害。"齐然故意强调，"今天评委都说他的解法前所未见。"

父亲的手指在报纸边缘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他母亲...最近好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直接，齐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看向奶奶，后者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们父子俩。

"你们认识？"齐然试探性地问。

"业务往来。"父亲放下报纸，语气生硬，"吃饭吧，菜要凉了。"

餐桌上，奶奶不停地给齐然夹菜，询问比赛细节。父亲沉默地吃着饭，只有当提到陆昭时，眉头才会微微皱起。母亲则时不时观察着他们三人，眼中满是担忧。

"对了，"奶奶突然说，"我有个老朋友在省数学会工作，听说你们进了决赛，想请你们去聊聊。"

"谁啊？"齐然好奇地问。

"周明远教授，以前是之江大学数学系主任。"奶奶笑眯眯地说，"他看了你们的比赛录像，对陆昭的解法很感兴趣。"

齐斌的筷子停在半空："周明远？妈，您怎么认识他？"

"老朋友了。"奶奶意味深长地说，"他当年和阿阮是同学。"

齐然注意到父亲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情。但奶奶已经转向齐然："周末带陆昭来家里吃饭吧，我想见见那个聪明的孩子。"

"妈！"齐斌放下筷子，"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奶奶的声音突然变得强硬，"我请孙子的同学吃顿饭，需要谁批准吗？"

餐桌上陷入尴尬的沉默。齐然低头扒饭，心跳如鼓。奶奶知道多少？她为什么要邀请陆昭？父亲的反应为什么这么激烈？

吃完饭，齐然帮母亲收拾碗筷。厨房里，母亲突然问："那个陆昭...你们真的只是同学？"

水龙头的水哗哗流着，齐然的手停在碗沿上："为什么这么问？"

"妈妈只是..."母亲叹了口气，"你最近提到他时的眼神...很像你爸爸年轻时提到你妈妈的样子。"

齐然的手一滑，碗差点掉进水池。他没想到母亲会如此敏锐，更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我们..."齐然斟酌着词句，"还在弄清楚。"

母亲擦干手，轻轻抱住他："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妈妈都支持你。只是...这条路不容易。"

齐然把脸埋在母亲肩上，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油烟味和淡淡的香水味。这个拥抱让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你爸爸那边..."母亲轻声说，"给我点时间。"

这句话像一盏微弱的灯，在黑暗中给了齐然一丝希望。他点点头，没有问母亲打算做什么。

回到房间，齐然躺在床上，手机屏幕亮起。是陆昭发来的消息："周明远教授是谁？奶奶刚给我打电话了。"

齐然惊讶地坐起身："她给你打电话了？"

"嗯，邀请我周末去你家吃饭。"陆昭回复，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你爸知道吗？"

"知道，不太高兴。"齐然如实回答，"周教授是奶奶的老朋友，好像对你今天的解法很感兴趣。"

"有意思。"陆昭回复，"我妈认识他，说他是国内组合数学的权威。"

他们又聊了几句比赛的事，然后陆昭突然问："今天在天台...你说需要时间。现在后悔了吗？"

齐然盯着这个问题，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他想起陆昭说"我在乎的是你怎么想"时的眼神，想起自己那一刻几乎脱口而出的回答。

"没有后悔。"他最终回复，"只是...复杂。"

"我明白。"陆昭回复得很快，"晚安，齐然。"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齐然心头一暖。他关上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比赛的成功，陆昭的坦白，家庭的秘密...这一切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的心头。

窗外，月光静静地洒在地上。齐然想起陆昭腰间的疤痕，想起他说"我爸喝醉后摔的酒瓶"时平静的语气，胸口突然一阵刺痛。那个总是装作无所谓的陆昭，到底独自承受了多少？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齐然以为是陆昭，抓起来一看，却是姜木发来的链接。点开后，齐然瞬间睡意全无——那是本地一个自媒体公众号的文章，标题赫然写着《学霸CP横扫数学竞赛，背后故事令人动容》。

文章配图是他们今天在比赛台上的照片，陆昭正凑在他耳边说什么，两人的距离近得暧昧。评论区已经炸开了锅，有人祝福，有人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