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楼三层的空教室门虚掩着。齐然端着两杯冰美式，用手肘顶开门时，咖啡差点洒出来——

陆昭被两个男人堵在墙角。穿阿玛尼西装的中年男人正用U盘轻拍陆昭脸颊，阳光下那狭长的眼睛和陆昭如出一辙；另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后颈赘肉堆在Polo衫领口上，浑身散发着烟酒混杂的臭味。

"...十年了还是这副倔样，和你妈一样不识抬举。"西装男的声音像毒蛇游过瓷砖。

齐然僵在门口。咖啡杯外壁凝结的水珠滴在他球鞋上。

"舅舅。"陆昭的喉结滚动着，后脑勺紧贴墙壁，"伪造录音是刑事犯罪。"

啤酒肚男人突然揪住陆昭衣领："怎么跟你舅舅说话的？"他手腕一翻，露出虎口处的蝎子纹身——缺了半边螯足，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齐然瞳孔骤缩。这纹身他在奶奶年轻时的照片里见过，在阿阮被一群混混围殴的旧报纸剪报上。

"陆大富！"西装男低喝一声，啤酒肚立刻松手。齐然心头一震——原来这就是陆昭生父，那个被奶奶称作"畜生"的陆振国。

冰咖啡在齐然手里微微震颤。他悄悄退到走廊立柱后，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昭昭啊，"陆振邦忽然放软语气，U盘塞进陆昭校服口袋，"舅舅只要全国赛的参赛权。你退赛，这段你妈承认做假账的录音就永远消失。"

陆昭脸色惨白："我妈不可能..."

"2013年9月17日，"陆振国突然报出一串数字，"你妈在鑫源酒店2102房亲口说的。要听听看吗？"他掏出手机，播放键即将按下。

陆昭像被抽走脊椎般滑坐在地。齐然看着他的手指在地砖上抓出几道白痕，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为什么..."陆昭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十年前你们已经毁了她的职业生涯..."

陆振邦蹲下身，皮鞋尖抵住陆昭膝盖："因为有人不想看到'昭阳科技'上市。"他瞥了眼腕表，"明天中午前给我答复，否则这段录音会出现在所有投资人的邮箱里。"

脚步声逼近走廊转角时，齐然猛地冲出去："陆昭！周教授找你！"

三个人的表情瞬间凝固。陆振邦眯起眼打量齐然，目光在他和陆昭之间来回扫视："这位是？"

"同学。"陆昭挣扎着站起来，把U盘攥进掌心。齐然看见他指关节凸起的白骨。

陆振国突然咧嘴一笑，黄牙间卡着菜叶："小同学，劝你别多管闲事。"他拍拍齐然肩膀，掌心汗臭混着廉价古龙水味，"有些家庭内部矛盾..."

"周教授在等了。"齐然拽住陆昭手腕往外拖。那只手冷得像停尸房里的金属。

转过两个拐角，陆昭突然甩开他冲进男厕所。齐然追进去时，看见他趴在洗手台干呕，自来水混着胃液在瓷盆里打着旋儿流向下水口。

"他们撒谎..."陆昭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睫毛往下滴，"2013年9月，我妈在旧金山参加展会..."

隔间门突然打开，篮球队长吹着口哨走出来。陆昭瞬间挺直脊背，镜子里又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学霸。只有齐然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发抖，指甲掐出来的月牙形伤口正往外渗血。

"去老地方。"齐然压低声音，往他手心塞了包纸巾。

废弃音乐教室的门锁生了锈。齐然第三次撞击门框时，陆昭突然从背后抱住他。少年温热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脊梁，心跳声透过两层校服布料传来，快得像要撞碎肋骨。

"齐然..."湿漉漉的脸埋在他肩胛骨之间，"我撑不住了..."

三角钢琴后的狭小空间里，陆昭蜷缩成子宫里的姿势。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划出明暗交错的伤痕，他机械地重复着："那个日期...那天是我妈第一次自杀未遂..."

齐然单膝跪地，捧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陆昭的瞳孔在光线里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像即将熄灭的炭火。

"听着，"齐然拇指擦过他开裂的嘴角，"我们先找周教授，他认识我奶奶..."

"没用的！"陆昭突然抓住他手腕，"你知道陆振邦背后是谁吗？是陈氏集团！陈轩他爷爷当年..."话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望向门口。

齐然转头。百叶窗缝隙间，一只手机摄像头正对着他们。

"谁？"齐然跳起来撞开门。空荡荡的走廊尽头，一片深蓝色校服衣角闪进楼梯间。

回到钢琴后，陆昭正用美工刀划开自己的橡皮。刀尖挑出个微型存储器："三年前开始，我妈就在收集证据。"他惨笑一声，"现在全完了..."

齐然突然抓住他拿刀的手："你相信我吗？"

陆昭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然后齐然做了这周以来第一千次想象的事——他吻住了陆昭。咸涩的泪水沾在唇间，陆昭的牙齿磕到他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当他们分开时，三角钢琴的漆面倒映出两个喘息的身影，像两尾缺氧的鱼。

"我选择你。"齐然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不管发生什么。"

陆昭的瞳孔微微扩大。他刚要开口，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果然在这里。"周教授站在逆光里，白大褂袖口露出一截褪色的红绳，"陆昭，你妈妈和陈女士正在校门口等你们。"

齐然猛地站起来："我妈？"

"事情比你们想象的复杂。"周教授弯腰捡起地上的美工刀，刀面反射的光照亮他眼角的疤痕，"陆振邦刚才联系的，是陈轩的父亲。"

校门口停着两辆车。黑色奔驰里，陆菁华正对着蓝牙耳机快速说着什么；旁边家用车上，陈小云和奶奶站在车门外，奶奶手里攥着那张齐然见过的老照片。

"妈！"陆昭扑向奔驰车，却在看到后座的人时刹住脚步——陈轩母亲正冷笑着举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音乐教室门口的监控截图。

"精彩的一幕，不是吗？"她涂着猩红指甲的手指划过照片里两人交握的手，"不知道媒体会怎么..."

"闭嘴！"陆菁华一把抢过手机，"林秘书，送客！"

当奔驰车绝尘而去，陈小云突然上前握住陆菁华的手。两个母亲交换的眼神让齐然想起奶奶抽屉里那些泛黄的信件——那种女性之间才懂的，关于保护和复仇的密语。

"上车。"奶奶拉开车门，照片边缘露出半截红绳手链，与周教授腕上的一模一样，"该告诉孩子们真相了。"

齐然看向陆昭。阳光下，他唇上还留着刚才亲吻时的湿润光泽。

车门关上的瞬间，齐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奶奶的翡翠胸针在阳光下泛着幽光，她颤抖的手指正摩挲着胸针背面几乎看不见的凹槽。

"这个机关..."陆昭突然倾身向前，"和我妈妈保险箱的锁扣一模一样。"

陈小云和陆菁华在前排交换了一个眼神。齐然注意到母亲握方向盘的指节发白，而陆菁华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和奶奶左手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奶奶终于按下胸针，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属片弹了出来，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数字，"阿阮留给我的密码本。"

车窗外，梧桐树的影子一道道掠过陆昭的脸。他接过金属片时，齐然看见他手腕内侧有一块淡褐色的胎记，形状像半片梧桐叶。

"1967年，"奶奶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我和阿阮在北大荒当知青。她总说数学能解开世上所有的密码..."

陆昭猛地抬头："1967？那不是我舅舅出生那年吗？"

"陆振邦的生父，"奶奶的指甲在金属片上刮出一道白痕，"就是当年举报阿阮的人。”

齐然的手机突然震动。陈轩发来一张照片——音乐教室里，他和陆昭在钢琴后的剪影，两人的嘴唇几乎相贴。附言：「舅舅说这值50万点击量」

"混蛋！"齐然把手机砸在座椅上。皮革表面留下一道裂痕。

陆菁华转身递来一部银色手机："打给周教授，按3号快捷键。"

电话接通后，周教授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找到D区了吗？"

"找到了。"陆菁华说，"但孩子们被盯上了。"

"让昭昭听。"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你橡皮里的存储器，是不是刻着'S=R'？"

陆昭的呼吸一滞："您怎么知道..."

"那是你妈妈和我二十年前约定的暗号。"周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车后窗外，一辆黑色摩托车正与他们并行，骑手摘下头盔，露出周教授眼角的疤痕。

摩托车拐进一条小巷，轿车紧随其后。齐然发现这是一家名为"阮籍"的老茶馆，招牌上的题字和阿阮照片里的笔迹如出一辙。

包厢里，陆菁华从手提包取出一个牛皮纸袋。褪色的照片滑落在茶几上：年轻的陆菁华和陈小云站在茶馆门前，中间是穿着白大褂的周教授。

"1998年，"陆菁华的手指轻抚照片，"我刚刚被陆振邦陷害，被迫离开研究所。是小云姐在这里给了我第一笔创业资金。"

陈小云给奶奶斟了杯茶："陆振邦的手段和他父亲当年逼死阿阮如出一辙。"

齐然突然明白为什么母亲对陆昭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她们早就是战友。

"这个。"周教授从内袋掏出一卷微型胶片，"阿阮临终前交给我的，能证明陆振邦父亲贪污科研经费的证据。"

陆昭接过胶片对着灯光，突然僵住："这是...陈氏集团的原始股权书？"

"没错。"周教授冷笑，"陈轩的爷爷，就是陆振邦的亲生父亲。"

茶室屏风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陈轩举着手机冲出来，镜头直对着陆昭："直播间的朋友们看好了！这就是骗我妈财产的..."

陆昭的动作快得惊人。他抄起茶壶往地上一砸，开水溅在陈轩裤腿上。趁着对方吃痛，他一把夺过手机，画面定格在直播间飙升的观看人数——3721人。

"删掉也没用！"陈轩狞笑，"已经录屏了！舅舅说..."

"你舅舅自身难保。"陆菁华按下手机播放键，扬声器里传出陆振邦的声音：「...那笔钱确实是我父亲贪污的...」

陈轩脸色瞬间惨白。齐然这才注意到他耳后有个和陆振国一样的蝎子纹身，只是缺了尾针。

"你以为陆振邦真把你当侄子？"周教授突然掀开陈轩的衣领，露出锁骨上新鲜的针眼，"他给你注射的'聪明药'，是实验室偷出来的未完成品。"

奶奶的胸针在茶几上投射出奇异的光斑。陆昭突然抓起茶匙，蘸着茶水在桌面画出一串公式：

S=R(1-cosθ)

"这是阿阮的笔记！"周教授激动得打翻了茶杯，"她在研究黑洞辐射时发明的加密算法！"

陆菁华迅速打开笔记本电脑。当陆昭将金属片上的数字输入特定程序时，屏幕上跳出一份1972年的文件——关于一笔巨额科研经费的挪用记录，签字人赫然是陈轩爷爷和陆振邦父亲。

"这才是真正的遗产。"奶奶将胸针别回衣领，"阿阮用生命保护的真相。"

夜色已深，茶馆后院的老梧桐树下，齐然和陆昭并肩坐在石凳上。远处传来母亲们与周教授商讨对策的声音，偶尔夹杂着陈轩歇斯底里的叫骂。

"所以..."齐然碰了碰陆昭的手背，"我们两家的恩怨从六十年代就开始了？"

陆昭望着树梢的新月："我妈从来没告诉我，她和齐阿姨认识。"

一片梧桐叶飘落在他们之间。齐然突然想起什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拍立得——五岁的他站在梧桐树下，身后有个模糊的男孩背影。

"这是...？"

"我妈说，这是她带我去见一个很重要的阿姨。"齐然指着那个背影，"现在想来，应该是你。"

陆昭的睫毛颤了颤。他慢慢从颈间拉出一条银链，坠子里嵌着同样的梧桐叶照片，只是角度略有不同。

"我们..."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叶，"原来早就见过。"

齐然倾身向前，这次他们的吻没有血腥味，只有淡淡的茶香。当月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陆昭脸上时，齐然在他眼里看到了完整的自己。

"比赛还去吗？"分开时齐然轻声问。

陆昭望向茶馆灯火通明的窗户。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陆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