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瑶同二哥约定,每隔两日,李檀下朝给母妃请安后顺路来长乐宫,给李沐瑶上早课。不过,由于李沐瑶腿伤未愈,近几次的早课以文史为主,她正好借此机会,将这段时间看书时的不解之处请教于他。李檀欣然应允。
次日上午,李檀如约而至,却见李沐瑶正在书房中,对着一张示意图发呆。
图上画的是北燕王室概况。
“在研究北燕内部的势力划分?”李檀问道,“这图是你画的吗?想不到你对北燕内部还挺了解的。”
李沐瑶见二哥来了,笑着起身行礼,随后答道:“昨日下午皇叔前来看我,与我详细说了北燕的情况,这是我在他绘制的示意图基础上画的。二哥来得正好,帮我瞧瞧,可有错漏?”
李檀仔细看了看李沐瑶绘制的关系网,轻轻点头道:“既然是皇叔所授,定然不会有什么错处。咦?”随后他指着图中穆怀璃和穆怀璋之间李沐瑶打的一个叉号,问道:“这符号的意思是说,二人关系不好吗?”
李沐瑶在这张示意图上增加了自己第一世对穆怀璋的了解。在她看来,北燕兄弟二人不和应当是总所周知的事情,却没想到二哥竟然有些疑惑。她眉头轻皱,谨慎地道:“昨日,皇叔临时有事,走得匆忙,这部分并未同我说清楚。”
李檀思索了一下,道:“若论对北燕的了解,恐怕皇叔比鸿胪寺的人知道的还要多些。他曾与北燕交手,或许他有自己的情报网,了解些北燕王室辛秘也未可知。”
“二哥的意思是说,北燕二位世子的关系向来很好?”李沐瑶问道。
“不错,”李檀道,“据我所知,北燕世子穆怀璃为人谦和低调,向来深居简出……”
闻言,李沐瑶的脑袋瓜“嗡”地一声:“二哥,你说的是穆怀璃?”
“是啊。”李檀见李沐瑶一脸震惊,有些奇怪:“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你怎么像是头一次听说。”
“我还以为……像他这种自小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应当最喜欢听曲儿赌马之类的完乐之事……”李沐瑶斟字酌句地道。
“这便是你么次回礼给他送令牌和戏票的理由?”李檀笑道,“搞不好这些东西他一次也没用过。”他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在示意图上填上了几笔,道:“不过,也不能说你的揣测全然不对,但至少是消息有些滞后了。”
李沐瑶眼睛一亮,顺着李檀的话问道:“怎么说?”
“听说这个北燕世子,以前在燕地可是十足的纨绔子弟,但自从上京做了世子,便收敛了性情。不过,旦夕惊变,自王世子沦为人质,日日如履薄冰,有如此转变也实属正常。”李檀道。
李沐瑶暗暗舒了口气。刚才她还以为自己在行事上出了极大的纰漏,还在飞快地想补救的措辞,惊出一身冷汗。她还以为在山崖边同阿离说话时,露出了破绽,但经二哥这么一解读,似乎完全可以推脱说自己是基于过往对北燕世子的了解。想来这也是为什么,当时阿离听到她对穆怀璃的评价,并未反驳的原因。
李檀没有注意到李沐瑶的异常,将笔移至穆怀璋的名字边上,又添了几笔,“其兄穆怀璋素有贤名,二人兄友弟恭,也是情理之中。”
李沐瑶心中暗道:那是穆怀璋伪装得好,豺狼尾巴还没有露出来罢了。她指着自己画的那个叉号,道:“皇叔今日去南岭换防了,若想知道二人之间是否真有不为人知的龃龉,想来还是要去请教一下卢大人。”
李檀赞同道:“不错,鸿胪寺负责对外事宜,属国情况他们最是了解。”
“那事不宜迟,这会儿咱们就出发。”李沐瑶拉上李檀便走。
“不吩咐人套车吗?”李檀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
“早就准备好了,”李沐瑶笑道,“走走走,用我的三驾马车!我让人在里面铺满了软垫,保证又平稳又舒服!”
……
李沐瑶华丽的马车由专人开道,招摇过市,在路人瞩目中停在了鸿胪寺外。
鸿胪寺卿于光斗得到消息,已经带人早早地在公廨门口迎候。李沐瑶在二哥搀扶下下车时,一眼就瞧见了卢云:他约莫二十五六岁,乌纱之下是一张年轻的脸,一席墨绿色官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一棵劲松,在一众迎候的官员中称得上是鹤立鸡群,分外显眼。
李沐瑶来时在马车上已经同二哥简单谈论过此人。他出身漓川卢氏,虽为世家子,却是科举入仕,是那一届最年轻的新科进士。不仅文采卓著,口才也是一流,牙尖嘴利,巧舌如簧,是天生的外事家。只是他年纪尚轻,为人处事带些傲气,直来直往,圆融不足。听说原本殿试时大家都预测当年三甲中必定有他,但天玺帝为了磨一磨他的性子,偏偏给了他一个第四名。
前两年他在鸿胪寺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也不像刚入仕时那么鼻孔朝天看人了,多了几分沉稳。
就在大家都以为此人仕途顺遂,将要平步青云的时候,却出了一件事。
卢云因为之前忙于学业,后又忙于公务,一直未娶亲。听说媒人都将他家的门槛踏破了,他却一个也没看上。上京曾有传言,说这卢寺丞眼高于顶,怕是想要做驸马。谁知他竟酒后当众怒斥流言,扬言自己便是终身不娶,也绝不吃驸马这碗软饭。
此言上达天听,天玺帝一怒之下,将他罚去北燕,外放做了两年的使臣,年前刚刚返京。
李沐瑶听闻这些,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我之前在太学曾经有所耳闻,哎,不过这种人多了去了,沽名钓誉居多,我从未放在心上。”
李檀摇摇头,道:“出这事儿的时候,你都没及笄。有段时间太学里有人说嘴,被夫子们狠狠责罚了,至此便无人再敢提及此事了。”
二人与迎候的鸿胪寺官员们见礼后,便被引入公廨。李檀与李沐瑶落于主位,于光斗并两位少卿作陪,再下面,才坐着寺丞卢云。
卢云万万没想到,自己开年办的第一桩差事,竟然是与公主做副手。他想着天玺帝这么做,八成是想让公主小小地报复一下他,所以他昨日做了一整日的心理建设,想了一万种应对策略,最终决定无论公主如何冷嘲热讽,他只管陪小心,努力办差便是。
谁知在公廨门口,李沐瑶听了他的名字,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卢云闭上眼,试图将脑中的这些杂念清除出去。
李沐瑶并不擅长寒暄,还好有长袖善舞的二哥在。虽然于光斗等人表现得十分积极,李檀却三言两语把他们打发了,临了,只留下了卢云,嘱他详细介绍北燕的情况。于光斗离开时,眼神示意他:好好讲,别惹祸。
少顷,堂上只剩下了公主、皇子与寺丞三人。卢云也不磨叽,开口问道:“想必公主已经见过俞大人了吧。”
李沐瑶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方道:“未曾。本宫问什么,你据实以告便是,不要横生枝节。”
李沐瑶虽然对他的第一印象不错,但二哥之前对他的介绍已经在她心中先入为主了。即使她对这位鸿胪寺丞没有什么意见,却也不想跟他太过熟络——从二哥对他的描述上看来,此人颇为自恋,若表现得过于亲切,恐怕他会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卢云被呛了一句,心中反而觉得舒服了一些,心道:果然同我想的一样,公主对我意见很大。当即眼观鼻,鼻观心,公主问什么便答什么,不再多话。
“本宫且问你,穆怀璋与穆怀璃兄弟二人的关系如何?”李沐瑶以此问题为引,单刀直入。
卢云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李沐瑶,他没有想到公主居然已经有了探查的方向。但他看到一旁关切的二皇子,瞬间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心道:这小公主能知道什么,八成是二皇子教她的。
但他还是毕恭毕敬地答道:“回二位殿下,这二人的关系有些复杂。至少这两年没有那么好了。”
李沐瑶和李檀对视了一下,道:“详细说来。”
卢云略微思忖了一下,道:“北燕两位王子并非一母同胞,二位是知道的吧。”见李沐瑶和李檀点头,卢云继续说道,“穆怀璋的母族为甘阳秦氏,其母早逝,燕王穆心诚续弦了燕南赵氏的嫡长女,生了穆怀璃。两族在北燕朝中都是世家大族,虽然内部暗流汹涌,但二族在外人看来还是一团和气,拱卫北燕。”
“直到,我朝北伐。”
李沐瑶皱眉道:“可是因为主战主降?”
卢云扬了扬眉:“不错。穆心诚一心来降,但秦氏却一力主战。秦氏以武传家,在北燕军中地位好比鲁州齐氏之于我朝,战争有利于他们收拢权柄,打压他族,同时也能凭借军功,更上一层楼。”
“那想来,赵氏是支持燕王和谈的。”李沐瑶双眉微颦。
“当然,”卢云点点头,“北燕尚武,赵氏虽然在军中也有声望,但远不及秦氏。他们从一开始便无条件地拥护燕王的决定。当然,战事虽是两族关系破裂的导火索,但究其根源,还是北燕内部的权力之争。”
“原来如此,”李沐瑶紧接着问道:“如果说秦氏在军中影响力巨大,那能与其分庭抗礼的赵氏,又是凭什么在北燕立足的?”
“问得好……”卢云忍不住赞了一句,话一出口顿觉不妥,忙改口道:“公主真是切中要害。”
“这赵氏乃北燕巨贾,富可敌国。”
“黄风驹只是其垄断的生意中,很小的一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