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杨宇所言,黄风驹年前就已经养在了皇家马场,因是预备进献给公主的生辰礼,杨宇安排了两人专门伺候:因马场也是头一次饲养黄风驹,因此除了马场配备的马倌外,杨宇还与北燕使团协商,留下一人常驻马场,同马场的马倌儿一同照料,顺便教学饲养黄风驹的技巧。另有北燕御马师一名,专门负责训练马匹。
此外,他还请太仆寺的廖博士亲来检查过两次:一次是北燕将黄风驹刚送来的时候,检查马匹的健康状况;二是正月十四,也就是进献贺礼的头一天,廖博士再次查看马匹情况,随同前来的,还有负责生辰礼事宜的礼部执事官和北燕特使赵礼,以确保一切万无一失。
此外,十五日马匹还曾短暂地带入皇城,饲养于御马监,以备公主查看。但公主并未召见,因此,这黄风驹被遛了一圈后又回到了京郊马场,直到第二日公主前来检阅。
十六日当天上午,应公主邀请,北燕使团昨夜前往皇城敷衍的全部人员共计八人,除染病卧床不起的世子外,七人悉数到场。伺候黄风驹的两名马倌儿,马场的随行伺候,北燕的则在马厩听用。此外,公主带侍女两人,侍从两人,禁卫六人。
据俞怀补充,这些人他昨日已经派人悉数问过话了,初步得到的口供与公主描述的当日场景大同小异,没有人承认自己曾经给马匹下药。现下,除了嫌疑最大的两名马倌,余下的人都悉数回到了他们原本所在的位置。这其中,北燕使团的人又因疫区的缘故,被困于燕王府,而天玺这边的人都已与他们上级打过招呼,不得休假,不得外出,不得擅离职守。
杨宇又继续说道:“出事当天下午,崔博士便来了。对马匹发狂的原因做了诊断,也对马匹做了治疗。昨日,俞大人想必也已经问询过他了。”
李沐瑶看向俞怀,后者点点头:“但御马饲马,杨管事是行家,还是你与公主解释吧。”
杨宇此时已经逐渐镇定下来,说话的条理也逐渐清晰:“据崔博士推测,这黄风驹所服用的药物,是一种名唤‘椒马子’的草药。此药效慢而性烈,刚服下时一切如常,一般要过两个时辰左右才会发作,一旦发作,则会精力旺盛,感官更为敏锐,因此易受惊吓,发狂奔跑,又因为不知疲倦,因此难以驯服,只能强行控制或待其力竭倒地。”
李沐瑶回忆当天的情况,确实一开始,那黄风驹表现得十分乖顺,即便是骑在马上也并不觉得有何异样,但其发狂却是一瞬间的事情,想来应是药效发作的缘故。她若有所思,见远处马倌儿牵着黄风驹慢慢走了过来。李沐瑶看着已经恢复如常的马儿,示意杨管事继续。
“此药原产西域,是近些年才传入天玺的,虽然少见,却是赌马场常见的花样,并不稀奇。”杨宇道,“不仅如此,它还可以入药,有养血生津,提振精神的功效,因此大型的药铺、医馆也偶有售卖,只是量很少,而且价格昂贵。”
“你如此强调,想来要使得这马儿发狂,此药草的剂量必然少不了了?”李沐瑶问道。
“殿下所料不错,据崔博士所言,若是要达到出事那天的效果,这马儿得吃一马厩的椒马子才行。”杨宇比划道,“而且他们要很清楚公主的意图,确保公主当时一定骑在马上,且不会在马发狂前便结束检阅。但奇怪的是,即便他们知道公主何时抵达马场开始检阅,又是如何保证公主在马儿发狂前就在马上,且会试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呢?”
“昨日臣已经遣人去上京的各大药铺问过了,”俞怀对李沐瑶道,“这三个月来并没有人大量购入椒马子。”
“或许是外面来的?”李沐瑶问道,“适才他不是说这东西产自西域吗?”
“臣也遣人去查城防记录了,这么大量的草药进京,城防应当都有备案。”俞怀摇摇头,“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将草药提前炼化,制成药丸?”李檀思索道,“如此一来容易藏匿,或许能避开城防的检查。”
“殿下所言,微臣也曾问过廖博士,他说不太可能。”俞怀答道。
杨宇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神情被李沐瑶看在眼中,当即点破:“怎么,看来杨管事知道些内情?”
杨宇好不容易散去的白毛汗又冒了出来,慌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李沐瑶皱眉道,“你怎么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难道心里还在盘算如何诓骗本宫?”
杨宇又开始磕头:“殿下明察!小的绝无半点……”
“说重点。”李沐瑶摆摆手。
“是,是,”杨宇擦了擦流到脸颊边的冷汗,唯唯诺诺地道,“殿下也知道,小的经营这马场许多年月,少不得与太仆寺的各位大人打交道,特别是各位博士,因此前日崔博士来时,小的也曾问过和俞大人相同的问题,只是崔大人所言,稍多了一些。”
“好你个杨宇,为何前日本官问你时,你不说!”俞怀怒道,“耽误了案情,你担待得起吗!”
杨宇大喊冤枉:“俞大人,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崔博士同小的私交甚笃因此才同我一同推测,但我们并无实证呀!更何况,您第二日也问过他了,他没有言明,自然……自然是觉得没有必要影响大人查案的方向嘛!”
“所以,崔博士所言‘不太可能’的意思,其实是说有一点点可能。”李沐瑶没有理会杨宇的辩解,将话题拉了回来,“看来,他是识得能制此药的人,只是这人你们都惹不起。”
“公主明查!”杨宇讪讪地道,“晋王殿下所说的这个方法,虽然听起来简单,但却并不容易做到。首先,需要大量原料,炼化的技术要十分成熟,如何熬制,如何制丸,如何保证在制作过程中药性不散,都十分讲究。炼制此药的人,要么是制药使毒的高手,要么……”
“精通炼丹术的修道之人。”李沐瑶喃喃道。
杨宇压低声音,道:“这些都只是推测,无凭无据的,咱们怎么好招惹钦天监呢。”
俞怀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李沐瑶不明所以,悄声问李檀:“我怎么记得钦天监没有实权,为何他们如此忌惮那群牛鼻子?”
李檀耳语道:“虽无实权,却能进言,特别是丹修。”
李沐瑶有些诧异:“父皇他……”
李檀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禁言。
李沐瑶内心有些复杂。
如果说一个雄心壮志、一心扩张领土的君王还有什么追求,那便是长生不老。这一点上,天玺帝也不能免俗。这些年他四处征战,除了满足他的野心,也为了四处收集奇珍异宝,提供给钦天监那些他四处网罗的司丹道人炼制各种“仙丹”。
李沐瑶第一世自尽所服用的极乐天,便是司丹局炼制仙丹的副产物。
天玺帝在信仰上非常务实,并不笃信儒释道的任何一家:信仰于他而言,不过是维持统治的工具,谁于他有用,便提高谁的地位,为他所用。是以,钦天监虽无实权,却也有进言的机会,特别是司丹道人,更是能借由进献丹药得见天颜。
李沐瑶也曾被父皇赐予“仙丹”,但她受母妃影响,更偏向佛教,于长生不老一事并不执着。她偷偷让太医署验过仙丹,发现不过是怡神补气的补药,便对司丹局一直没有什么好感。
她也曾好奇,是不是因为吃了“仙丹”方才获得重生,但上一世她并没有服用仙丹,结果也重生了……她最终得到的结论是,这个想法未免也太高看司丹局了。
俞怀眉头紧锁,李沐瑶知道,作为有实权的大理寺,断然不会惧怕小小的钦天监,但若没有证据,确实也很难前往司丹局讯问。
李沐瑶道:“没有证据,或许是北燕人请的行家里手也未可知。”她转向俞怀,道:“辛苦俞大人叫上卢大人,明日一同跑一趟北燕王府,这北燕世子体弱多病,或许随行跟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丹药高手也未可知。”
俞怀眼睛一亮,应承下来。
“对了,”李沐瑶转向还跪在地上的杨宇,“你前面还提到了一个御马师?”
“啊,是!”杨宇连忙答应道,“不过这御马师年前已经完成了工作,此后再也不曾来过那场,此事当与他无关吧。”
“有没有关,你说了可不算。昨日不是跟你说过要将人找来吗?”俞怀冷冷地道。
杨宇讪讪地笑了一下:“是是,已经找来了。”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奇怪,分明让他跟来的,人去哪儿了。”他连忙吩咐适才牵马而来的马倌儿带人去找。
李沐瑶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中“咯噔”一下,当即叫住了他们:“不着急。或许是去更衣了,左不过在马场中。既然马已经牵来了,本宫再骑一次,于诸公看看,还有无遗漏之处。”
李檀有些担忧,却没有阻拦。俞怀巴不不得知道更多的细节。杨宇如鲠在喉,见随行的皇子和少卿都未劝阻,只能暗叹一声“命苦”,一边不停地叮嘱公主小心,一边安排马场小厮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护李沐瑶的安全。
李沐瑶笑道:“你这表现,可一点也不还原,应当尽力撺掇本宫试骑才是?”说罢,在李檀的搀扶下上了马。
众人都紧盯着李沐瑶的一举一动。
突然,那黄风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眼见要将李沐瑶颠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