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瑶带着阿离问询完庚、癸二间房内的道长与道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问询过程中，葛清的目光一直在阿离身上转悠：他隐约记得公主进入钦天监时，身后的似乎跟着这么一个小侍从，可是不知为何，自己后来竟然将他忽略了。此时再见到，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是何时消失的，更别提消失的过程中去了哪里。他心中有些不安，面上却不显：从李沐瑶所提出的问题来看，公主无非是怀疑司丹局的人里通北燕，炼药下毒。
李沐瑶注意到葛清的目光，百忙之中瞥了他一眼，正同他对上。葛清忙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李沐瑶通过供词之间的相互印证，逐步排除了堂下几人的嫌疑，心知再耗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正当她想要结束问询的时候，外面突然穿出了声巨响——
“嘭！”
震耳欲聋，连带着房子都跟着颤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李沐瑶被震得耳内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之后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从椅子上跌倒。
一只手稳稳地架住了她的胳膊，扶她坐好。李沐瑶扭头，正对上阿离关切的目光，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阿离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葛清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出门去，大吼着：“哪里炸了！怎么回事！”
“保护公主！”禁军侍卫紧随其后。因刚出过纰漏，禁卫此时格外谨慎，纷纷拔剑挡在李沐瑶身前。
透过大开的房门，李沐瑶看见丹房方向，冒出滚滚浓烟。她同阿离对视一眼，皱眉让一个禁卫去打听情况。
不多时，禁卫传来消息：“回禀殿下，是甲字号丹房，炸了。好在爆炸规模不大，且司丹局防火设施充裕，人员训练有素，已经在灭火了。应当不会波及到别处。”
“可有人受伤？”李沐瑶问道。
“事发时，应该只有王道长独自一人在内。”禁卫答道，“人还未救出，不知道具体情况。”
李沐瑶心沉了下去，拨开面前的禁卫：“所有人，随本宫去看看。”
“殿下，还是小心为妙。”今日负责执勤的禁军小队长轻声道，“外面开阔，万一有危险……”
“无妨。”李沐瑶看着阿离，后者笑着微微点了一下头，“如果是冲着本宫来的，完全可以在本宫巡查甲字号丹房的时候引发爆炸。”
见李沐瑶十分坚持，禁卫小队长犹犹豫豫地让出了身位。
“你叫什么名字？”李沐瑶走出禁卫的保护圈。
“回禀殿下，属下岑笙。”
“岑队长，”李沐瑶边走边道，“你在军中听到命令，也是这般质疑长官，犹豫执行的吗？”
岑笙连忙单膝跪地，垂首行礼：“属下僭越，请公主责罚。”
李沐瑶停下脚步，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宫理解你的谨慎，所以做了解释。但本宫希望，这种事情，没有下次。”
“是。”岑笙只觉得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再抬头，李沐瑶已经出了房门。
他想起接到护卫任务时，齐指挥使的话，忍不住挠头：公主的脾气和指挥使说的好像不一样啊。
……
丹房说是“房”，但并不只一间，而是包括主体房屋在内依据级别搭配不同配套设施的小院。比如甲字号丹房，除了正经炼丹的二层小楼，还配有书房、卧室和库房，甚至还包括一间地下室，用于临时存储需要避光或者是对温度有要求的材料。
李沐瑶所在的中庭距离甲字号丹房很近，只是绕过了一个连廊便到了。明火已被扑灭，现场浓烟滚滚，半座小楼被熏得漆黑，但好在结构尚在，没有倒塌。爆炸发生前，对于司丹局众人的问询已基本结束，且众人距离事发地很近，是以平日训练有素的道童很快响应，迅速控制住了火势，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程天见李沐瑶来了，连忙走上前去请安。他整个人灰扑扑的，汗水顺着额角流淌而下，混着黑灰，划出一道白痕：“殿下受惊了。”
“王道长如何？”李沐瑶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关切地问道。
“殿下放心，人已经救出来了，已经派人去请郎中了。”程天道，“道长距离爆炸中心太近，虽然情急之下跳入地下室中躲过一劫，但还是被震晕了，此时还未能苏醒。”
李沐瑶看到阿离不动声色地走进了爆炸现场，忙牵制住程天的注意力：“爆炸原因查明了吗？”
“回殿下，爆炸点应当是丹炉无疑，但至于是温度过高导致，还是材料使用不当导致，现在还不得而知。需探查现场，并待王道长醒来后询问他当时的情况。”
“需要本宫的人帮忙吗？”李沐瑶道。
“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不过小的爆炸在司丹局也并不新鲜，这次虽然动静有些大，但好在并没有波及到别的区域，还在可控范围内。”程天道，“只是现下有些杂乱，照顾不周，还望殿下恕罪。”
李沐瑶见阿离一个闪身进了小楼，心知他一时半会儿肯定出不来，便道：“叨扰了一下午，出了事本宫这般袖手旁观，叫父皇知道，要说本宫不懂事了。”她笑着阻止了程天还未出口的推辞，对岑笙道，“分几个人去帮忙收拾。”
岑笙会意，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地执行了李沐瑶的命令。
程天知道，李沐瑶表面上是派人帮忙，实则是想趁此机会继续调查。他虽然很希望李沐瑶能查出司丹局的纰漏，却又担心爆炸的原因会牵连到他，因此想要阻拦，但却没能成功，一时间他心中有些忐忑。
李沐瑶看着四名禁卫鱼贯而入，转头看到程天讪讪表情，猜到了他的想法，淡淡地道：“程监正，司丹局经常出现这种状况吗？”
“啊，炼丹嘛，”程天道，“偶尔发生意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情理之中？”李沐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本宫看未见得吧。”
程天心中一动，顺着李沐瑶的话道：“殿下教训得是，这都是微臣治下不严之过。”
“程监正操持这偌大的钦天监，实属不易，”李沐瑶道，“想来这司丹局的大小事务，大半都是葛监副负责的吧。”
“确如殿下所言。”程天点头道，“葛监副在丹修一事上更得心应手一些，微臣对他也很是信任，是以……不常过问司丹局的事情。”
“既然如此，”李沐瑶笑着看向程天，“不叫他来回话，监正大人又在等什么呢？”
程天恍然，连忙派人去寻葛清。
不多时，葛清灰头土脸地从小楼中出来，一路小跑出了甲字号丹房，正看见坐在院外手捧热茶的李沐瑶，和在她身旁赔小心的程天。
这个场景有点熟悉，只是他和程天好像对掉了位置。
他按下心中的不安，对李沐瑶行礼：“殿下，基本已经查实，爆炸应当是没有控制好‘伏火’过程导致的。”
“伏火？”李沐瑶疑惑道。
“殿下有所不知，炼丹时常用硫磺、丹砂一类的金石药，因药性猛烈，在使用前常需灼烧降伏，丹修称之为‘伏火’。”葛清解释道，“王道长应是依据孙大真人的内服硫磺法行事，但退火迟了，燃烧过于猛烈，引发了爆炸。”
李沐瑶思索道：“既是常规操作，以王道长的经验，应当很熟练了才对，又怎会引发爆炸？”
“回禀殿下，或许是道长在尝试改进方法时出了意外，”葛清推测道，“又或许是因为太熟练才掉以轻心。”
“那看来需得等道长醒来再具体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了。”李沐瑶看着逐渐暗淡下来的天光，道：“郎中还未到吗？”
“已经到了，正在给王道长看诊。”程天忙道。
“现场应当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二位大人亲力亲为吧？”李沐瑶道，“随本宫一同去探望王道长吧。”
说着也不等程、葛二人说话，李沐瑶径直离开了甲字号丹房。程天和葛清对视一眼，后者忙不迭地紧赶两步跟上李沐瑶：“下官为殿下引路。”
程天心中冷哼一声，也跟了上去。
……
司丹局靠后的部分专门设立了一个居住区，供丹修道士休息和居住。王远恒住在最偏僻的一间：倒不是分配院子的人同他关系不好——虽然这是事实——而是这院子是他自己选的，主要就是图个清静，却万万没想到，往日里门可罗雀的小院，今日聚集了这么多人。还好他因为爆炸昏迷未醒，否则肯定要气得跳脚，大吼着让所有人都“滚出去”。
李沐瑶他们到时，郎中已经施完针了，回话说身上没有什么伤，但撞到了脑袋，昏迷这么久还没醒，恐怕情形不太妙。程天和葛清一听都很着急，但表现却完全不同：程天让人再去请别的郎中前来会诊，又派人带着郎中前去库房取药，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丹药能救急；而葛清则找来几个道童，火急火燎地在王远恒的屋中翻找他的炼丹纪要，查看王远恒炼丹的进度。
李沐瑶虽然对葛清的行为很不屑，但她也正好可以借着帮忙让岑笙查探一番，看看王远恒是否有可疑之处：毕竟他的炼丹术是整个钦天监数一数二的，而且她今日偏偏就是没来得及问询他，便发生了意外。
李沐瑶坐在屋内，看着在一群人翻箱倒柜的声音中沉睡的王远恒，淡淡道：“翻找归翻找，一切需得保持原样。”
几个原本与王远恒有过节的道童原本想趁着机会报复一下他，闻言面面相觑，不敢再造次，放轻了手脚。
李沐瑶冲程天招招手，从袖笼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他：
“派人去太医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