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剑蹭了蹭沈期的脸颊,使出全力推搡沈期,却怎么也推不动。
戚宁安一具活尸只能凭借本能,哪里懂得使用武器,五爪朝着黑衣人的脖颈乱劈,半途却被刀刃挡住路,和黑衣人的金戈撞在一处。
戚宁安迅速地后退,想用活尸的速度优势拉开距离,黑衣人本就不想管它,径直走向沈期,戚宁安却又再次扑回来偷袭,想要拦住黑衣人。
几次三番下来,黑衣人烦不胜烦,脚步一转,换道朝活尸逼近。
指甲划在坚硬的冷锋上,不断发出乒呤的震响。但有脑子的到底比没脑子的鬼怪厉害,黑衣人双目死死地盯住戚宁安,踏着满地的血水,闲庭信步地走。
戚宁安在半空翻腾,嘶吼着落到地面,落地的刹那,沙地里钻出来四肢扭曲的鬼物,堵死它的前后左右。
尸潮正在缓缓往这边逼近,八只血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戚宁安。
戚宁安磨牙,不自在地蹭了蹭脚底的黄沙。
要是沈期还醒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一定会让他感到难以置信。
黑衣人除了能够操纵那些低等阶的活尸,就连最凶煞的死物也被它当成棋子把玩。这里围困戚宁安的四只鬼魔,每一只的实力都可以碾压戚宁安。
折花剑在空中急急地调换了一个方向,剑吟清音。
白驹扇颤颤巍巍地从戚宁安的内兜里探出扇面。
折花剑撞了撞白驹,催促它赶紧上前,眼见越来越多的白骨爪在脚边游走,僵尸小鬼们缓慢地钻出腐烂的脑袋,白驹急急地扇出罡风。
风面如刀刃,一路途经的地方,探出半个脑袋的青皮鬼被开了瓤,爬了半个身子的赤鬼拖着断肠,上下两截,一个往东爬,一个往西钻。
流着银光的长剑在尸群中横冲直撞,不幸撞上剑气的鬼魔瞬息间湮灭成灰。
“吼吼——”
黑衣人的眼神没有落在这些鬼卒身上分毫,寒冽地扫了地上的沈期一眼。
折花和白驹无主,再多的挣扎也只是脚边区区两只蝼蚁。
黑衣人又往前一步,身形顿了顿,极其不耐地“啧”了声,他低头,身后脚踝处拖着个遍体鳞伤的血人儿。
黑衣人抖了抖腿,试图把戚宁安从自己腿上甩开,奈何活尸没有知觉,手掌和胳膊仅靠几根仅存的筋脉牵连。
眼见手筋就要彻底断了,戚宁安也一下子蛄蛹上前,一口衔住了黑衣人的裤腿。
黑衣人不留情地挥剑,戚宁安只扯下一小块布料。
“吼吼!”
戚宁安咧着满口尖牙,刚张嘴,黑衣人又“啧”一声,掌心黑雾缭绕,一瞬间击出十丈长的深壑,刹那血肉碎片飞溅到半空。
巨大的轰鸣和扬尘,戚宁安的身躯如同被剪断线的风筝,高高扬起,一下子被拋得老远,身形彻底掩埋在沙石之下。
解决了死缠烂打的活尸,黑衣人凉薄地凝视地上昏迷的青年。
他蹲下来,掌心拖出一团黑气凝聚结成的丹药,扭过沈期的头,扳开嘴。两指捏着的丹药,黑光闪烁,还在不断散发出死气。黑衣人将丹药塞入沈期口中,站起来,安静地看着地上的青年,又等了一会儿。
“......”
四周群魔乱舞,折花与白驹抖落器面上的沙砾,再次扑来,黑衣人将它们踩在脚下。
不远处的一个沙包鼓动,戚宁安叼着自己的断掌,摇晃地重新爬起,站稳身子,一步一个血脚印,再次缓慢地走向黑衣人。
“吼。”
“起来。”
黑衣人突然冷声开口。他瞟了一眼破破烂烂如块脏麻布的活尸,扭过头对地上昏迷的青年发号施令,“杀了它。”
折花嗡鸣,罡风刮着狂沙,迷布双眼。在四方昏暗的沙暴中,地上的青年骤然睁开两只鲜红的赤瞳。
戚宁安看见沈期醒来,本能地向他凑近,“呜呜”地低唤。沈期僵硬地从地面挣起身,黑衣人嘴角挑起,退到沙丘后。
“杀了它。”
目的既已达成,黑衣人不再恋战,随着狂沙消失在原地。天地间须臾只剩下赤红着眼的沈期和戚宁安。
“呜呜。”戚宁安一瘸一拐,还是急迫地靠近沈期。它本就一具活尸,又被这样暴揍一顿,现在的恐怖模样能止小儿夜啼,别说小儿,就是小儿他妈见着了这副凄厉的尸相也能活活被吓死过去。
它簌簌地抖了抖身体,抖落一些肉片,最里面的白骨裸.露在空中。
那张丑陋的脸上兴奋地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脸肉左一块吊着,右一块坠着,两排白森的獠牙笑得极其诡异。哪怕它只是高兴。
“呜——呜?”
几息之后。
戚宁安的牙关咯咯地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无法再靠近,它低头,胸腔处被一只熟悉的手掌打断了几根肋骨,坍塌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沈期眉眼低沉,似乎依旧是往常那个高傲的仙君,他抬手,强行唤回折花剑。
折花的剑啸荒腔走板,带着丝丝颤音。
沈期并没有放慢速度,凌厉的剑招接连朝戚宁安招呼而去。
白驹急匆匆闪到主人身前,戚宁安刚经历和黑衣人恶斗,浑身的血液早就流淌一地,打得就剩一具白骨架子,奈何实力差距太大,白驹扇风也格挡不住八十年后的沈期。
沈期挽了个剑花,瞬间空中只剩下残影,几道冷光划过,他停在戚宁安背后。懵懂的活尸看着自己碎成几段的小腿,还在冲沈期叫唤。
折花哀鸣,剑尖却已经对准戚宁安的堂心。活尸纵然不死不灭,但把它大卸八块,戚宁安也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了。
剑已陷入肉中。
活尸终于用发育不全的大脑意识到眼前的人不对劲,求生的希望迫使那浑浊的眼白闪过一丝清明。
“沈期,住手!”
那些支离破碎的血肉竟然如同泼出去的水,自己倒流回了盆内。
戚宁安昏沉间夹住剑锋,让沈期不能再寸进。他红唇乌发,双目明朗,又恢复了那副白玉少年郎的模样,只是觉得浑身酸痛难耐,骨头好像被人一寸寸打断了般,身体不太好使。
“你怎么了?”恢复神智的戚宁安当即察觉到面前人的不对劲。
“沈期?”“沈期?”“沈约宵?”“种马君?”戚宁安一连唤了好几声,叫得再过分,沈期都没有半点反应。
戚宁安也不含糊,咬牙,挥舞扇柄,硬生生地抗下了沈期的折花,恶狠狠地放话:“沈期,醒醒!再不醒把你衣服全扒了丢到军营里去裸.奔。”
黑影闪过,冰凉的触感又悬在脖子处,戚宁安反肘击中他腹部,沈期居然也不躲。戚宁安从他的眼里只看见了杀意,那双空洞的红瞳里此刻只有一个目标——杀了戚宁安。
只要身上的伤势不致命,沈期根本没有防备的想法。
沈期的架势,摆明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戚宁安再不起疑心就是傻子了,他几乎把毕生所学都用上,几个闪身和沈期拖开距离,趁着这个硬拉出的喘息空当观察沈期。戚宁安发觉沈期印堂黑气缭绕,赶紧用神识去搜刮他的神海。
“......”
戚宁安的皮肤泛寒,指尖轻轻地蜷缩在掌心,动了下,紧紧地蹙着眉,“半边......一半都是黑的。”
折花又杀回到身前。
戚宁安急冲冲地避开。
他冲面色呆板的青年大声喊,“你他妈刚刚干什么去了?被人下了毒,灵府半边都是黑的,而且你是神魂穿来的啊!这毒直接作用在你的魂魄上,再这么下去你会彻底丧失神智,成为供别人使唤的工具!”
“永无轮回,魂飞魄散!”
“到底是什么毒?”戚宁安艰难地和沈期过招,他不断地朝沈期靠近,将自己身体里本就贫瘠的灵气断断续续灌入沈期的神海,试图唤醒他。
没有用。
一点效果都没有。
沈期的攻势不减反增,戚宁安已经对付得疲累,沈期的打法却越来越猛烈。他想让戚宁安死,也不管自己的死活了。
戚宁安的脸色逐渐阴沉,咬牙切齿地盯着沈期,啐了句:“沈约宵,事到如今你也别怪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让一个无名小卒戚宁安去为非作歹,总比长川里又疯了一个已得大道的修士更好。
身体孱弱,速度渐渐跟不上,又你追我打拆了几轮招,戚宁安终于在一次格挡中失手,慢了半拍。
折花的剑锋已经捅进戚宁安的胸膛,他却没有躲开,还踉跄地攥住剑身,掌心摩擦剑刃,血流如注。
戚宁安往前走动两步,剑彻底把他捅了个对穿。
但就是这痛彻心扉的两步,他再次抢到了侵入沈期神海的机会。
“沈约宵,在我面前吹了那么久的牛皮,最后居然是我来救你。”戚宁安翻了个白眼,贝齿缝隙全部浸满了鲜血,包不住的血顺着嘴角淌下,滴落在折花剑身,“这么一回想,我简直亏大了。”
他双手死死地抵住沈期的太阳穴,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腹部,猛地往里一扎。
“噗。”
戚宁安徒然张开嘴,血劈头盖脸地浇了沈期一脸。那双赤红的眼还是翻滚着汹涌的杀意,死死地和戚宁安对视,试图摆脱他的控制。
戚宁安哪里肯放过这次机会,手在腹腔里掏了一圈,抓紧时间掏出个流光溢彩的玩意儿,反手一巴掌推进了沈期的体内。
那道黑雾被祥瑞的五彩光驱赶入空中,急切地寻找下一个宿主。戚宁安一边呕血,一边翻白眼,黑雾趁机钻入了他的腹腔。
沈期闭上双目,后脑勺直挺挺地磕进沙地里。戚宁安再也支撑不住,拍打自己的伤口,想要把黑雾驱赶出体内,但这些都徒劳无功。
白驹急匆匆地绕着主人打转。戚宁安平躺在沙地里,仰头看着满天的星辰,四下的鬼魔早就死的死,逃的逃,无影无踪。他无奈叹了口气,闭上双目。
“白驹,等沈期醒了,你先替我抽他一巴掌再说。”
午后的沙地过于炙热,沈期不舒服地翻了个身,被滚烫的温度热醒,衣衫紧贴在后背,他浑身大汗淋漓地爬起来。
沈期烧得迷迷糊糊,迷蒙地睁眼,却看见洞口阴凉处已经坐了个青年。
戚宁安正拿着白驹扇风,边纳凉边不客气地看向沈期:“醒啦?”
“你恢复了?”沈期有些意外,“我昏迷后又发生了什么?把我扔到外面干嘛?”
“惩罚某些傻子。多晒一晒,才好消毒。”戚宁安边说边摇着折扇走来,习惯性地拍向沈期的肩膀。
沈期早就不记得当年的小习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里幽深莫测,正在思索些什么。
戚宁安揪住他的袖子,一把将沈期拽进洞穴,豁出脸面,僵硬着声音,说:“我们抱一个。”
“?”沈期不明白戚宁安突然莫名发什么疯,只好张开双臂,“你害怕了?”他烦躁地挠了挠脑袋,擦鼻尖,“我已经清醒过来,刚刚探查了周身,灵府清净,大小周天运转自如,浊气多半已经被瓦解。你别瞎操心。”
他意识昏沉间有个印象,当时饿鬼好像往自己的体内塞了个什么寒凉的毒物,不过方才他检查一番后,没有异常都没有,多半已经被排出体外。
身边人的手臂死死地压着他的肩膀,抱得沈期骨骼生疼,力度大到喘不上气。
戚宁安低低的笑声传入耳中。
那些笑声格外脆亮,为了掩饰偶尔一两声抽泣,又逐渐变得更加开朗,特意放得很大声。
任谁也听不出声音下那些破碎的求救,无奈、遗憾、不甘。他喘气,企图平复,再喘气,喘到浑身颤抖。
他要怎么甘心?他只有二十三岁,刚踏上仕途不久。
戚宁安低着头,没说话,吸了两下鼻子。半晌后,有雾蒙蒙的嘟囔声从毛茸茸的后脑勺下传来,“你别管,我高兴还不行吗?”
他急匆匆擦干净眼角两颗泪珠,眼眶里却接连涌出更多晶莹的泪水,沙土渐渐带上重影,人间也模糊。
不该哭的,可是谁不怕死呢。他还有那么多的部下在等着他......他的天水部呢?戚宁安像攥着最后一根稻草那样,绝望地抱住沈期,可是沈期并没有察觉出戚宁安的不安。
沈期不明所以地推搡他:“好了。可以松开了。你别总莫名其妙地发笑,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