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睿之听他这么说,拼尽全力的忍住眼泪,他太用力了,感觉上是把眼泪强行咽进了肚子,难受的想吐。
于是他侧头对着炕外头干呕了起来,沧逸景要上前来帮他拍背,钟睿之把心一横,一脚踢开了他。
“你丫听不懂人话?”
沧逸景心窝子被他发狠踢了一脚,肉也疼,心也疼。
钟睿之看着他踢到的心口处,缩回了脚,颤抖着开口:“我的事,你别管了!自讨苦吃。”
沧逸景问:“你在怕什么?”
他不信一个上午还主动吻他的人,到了晚上就能立即说出不喜欢。昨天晚上他们还互相拥抱着,在手上释放了彼此。
“你怕我们像吴志伟和那个女老师一样被人发现?”沧逸景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只有你,只想着你!”
“别想着我!”钟睿之压低了声音,他顾及着,不敢让任何人发现,可嘴上说的确是,“我有什么害怕的?不管什么一样不一样,我们都不能再那样了,我不愿意了。”
他正色对上沧逸景:“少爷我不愿意的事儿,没人能强迫,你要是再上前没轻没重的,我的拳头不是吃素的。”
他看着沧逸景的眼泪从眼眶里落下,他暗自庆幸自己做得好。
哭吧景哥,哭完就放下了。
哭完,我们就还能做回朋友,不是谁都不说假装出的朋友,而是不会接吻,不会搂着睡的「朋友」。
或者…陌生人也好。
那样至少,我们不会再做错事。
钟睿之抱着被子要出去。
“你去哪儿?”沧逸景叫住他。
钟睿之:“我去沧队长屋里睡。”
沧麦丰还没回来,天黑了他骑摩托不安全,大约是不会回的。
沧逸景下炕:“我过去,你睡吧。”
钟睿之等到他走了,关上了门,站了许久确定他不会再回来,才躺上炕,摸出口袋里的小贝壳,流出了眼泪。
后来他们被叫去公社,县里给他们俩发了见义勇为的奖状,五斤粮票和五块钱的奖金。
沧麦丰回家后,对吴志伟的事绝口不提,却在饭桌上又主动说起叫钟睿之搬去知青点的事。
沧逸景这几天都是在沧麦丰屋里,却仍旧开口说家里比知青点条件好,也吃的好。
不等沧麦丰反驳他,钟睿之就答应了下来。
“早就想搬了,你这几天没回来,这不是要跟你报备,和申请铺位嘛。”钟睿之笑了笑,只动了皮肉。
小若玫跳出来反对:“睿之哥哥不要走!你走了,就没人给我讲故事了。”
钟睿之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哥哥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小若玫依旧噘着嘴:“你为什么不能住在我家里?”
钟睿之很耐心的对她说:“因为我是来你家做客的,哪有客人一直赖着不走的呢?”
“你怎么会是客人呢?”小若玫道。
钟睿之被她的话暖到了,小孩儿那么单纯,是真的舍不得他走:“你看,你和爷爷,妈妈,叔叔,哥哥,你们的名字都写在一个户口本儿上的,是一家人。我的名字,在我家的户口本儿上,所以我在你家是客人。”
“那把你名字写在我家户口本上不就行了吗?”小若玫说完转头就看向了黄秀娟:“妈,把睿之哥哥的名字添咱家户口本上呗。”
黄秀娟都被女儿的傻气逗笑了:“傻丫头,户口本儿上哪能随便添名字。”
沧若玫:“那怎么才能添名字?”
“没有血缘关系的,只有嫁娶才行。”黄秀娟解释道,“就是你哥娶了嫂子,嫂子就能写咱家户口本儿上,你睿之哥家里也有户口本,他以后娶了媳妇儿,他媳妇儿也会写他家户口本上。”
小若玫若有所思,然后想出了天才的解决办法:“那多简单啊,哥把睿之哥哥娶回家当嫂子,咱们一家不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嘛。”
沧麦丰板着脸没动静,沧逸景呛了口饭,黄秀娟和沧正才都被逗乐了。
沧逸景咳好去瞧钟睿之,见他低着头嘴角噙着笑,“傻丫头,男人当不了嫂子。”
沧若玫问:“为什么?”
黄秀娟认真解答:“老师没教过吗?男人和女人才能结婚,生娃娃。你睿之哥给你说的故事里,不也是王子和公主结婚吗?总没有王子和王子结婚的。”
小若玫不想钟睿之走,还在不依不饶:“那咱们家就当第一个嘛。”
啪!
沧麦丰拍了桌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黑脸又凶,把沧若玫吓得流了眼泪。
这孩子哭没声音,就愣愣坐着,不吃饭,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还是钟睿之最先发现,立马给捞来腿上坐在帮她擦眼泪。
他觉得小孩子天真,是真的喜欢他,也是在帮他说话才被凶了。
“乖乖小公主,不哭了不哭了。”他是在安慰若玫,也是在打消沧麦丰的疑虑,“哥哥保证会经常回来陪你玩,给你讲故事的。”
他笑着去蹭了蹭小姑娘的脸:“小叔叔没有凶你,他只是说话大声了一点。”
若玫看向钟睿之,她想知道她说错了什么,为什么小叔要生气。
钟睿之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以后你哥给你娶个漂亮嫂子回来,会做好吃的糖糕,声音好听会唱歌儿,多好呀。”
小若玫觉得没人能比钟睿之漂亮了:“比你还好看吗?”
沧麦丰的脸又黑了一度。
钟睿之只好说:“不一样的好看,在你哥眼里肯定是最好看的。”
小若玫不太懂。
钟睿之道:“眼泪擦擦吃饭好不好?”
小姑娘听他的话,特别乖的坐下继续吃饭。无论今天小姑娘闹得多凶,哭得多狠,钟睿之都能把小若玫哄得开开心心上床睡觉。
有的时候就连黄秀娟都不禁想小钟要是个姑娘该多好,没准真能嫁来家里当儿媳。
却又想他家里是北京城的,大约是看不上他们种地的人家。
最终钟睿之又被安排去了刘家村,原因很简单,吴志伟进看/守所了,刘家村知青的名额空出来了一个。
钟睿之觉得挺好的,这样能离沧逸景更远些。
钟睿之离开那天,沧麦丰故意找了些事把沧逸景支开了,等他回来时,钟睿之已经走了。
东西倒是留下不少,他穿过的沧逸景的旧衣,他教沧逸景英文时一直用的钢笔,他看过的书,他用过的沾了他好闻气味的被褥…
打开书柜,最里头,还有他的烟。
“烟鬼怎么烟都不拿走…”
“连句话都没留,就…走了…”
此时,院子里的樱桃树,也没樱桃了。
沧逸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但他并不想那么快就醒。
刘家村对钟睿之并不热情,没有人接引他,知青们知道他家里是资本家,都不待见他。
没人愿意和他睡一屋。
原本想在他身上捞好处的刘强,因为女儿和准女婿的事,也是焦头烂额,顾不上他。
钟睿之一个人,住进了一间残破老屋。这是原本的知青宿舍,已经弃用三四年了。
他把土屋打扫干净,还算是能住人。
饭可以去公社的食堂吃,土炕已经不能烧了需要重新砌,小少爷是看不出的,夏天不用烧炕,被他忽视了这个问题。
他特地把烟留给了沧逸景,兀自觉得那是他的补偿。自己则抽上了三毛一包的大前门,第一口挺不习惯的,可烟瘾上来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没了沧逸景看着,他抽烟频繁了不少,好在是口袋里没钱,不然一天两包都能抽光。有事没事就伸进口袋摸一根叼着,只有烟下去人才能舒坦些。
刘家村的作物和泉庄没有太大区别,地里的活他基本上都会干些,只不过没了沧逸景帮他,慢很多。
每天早起去,几乎要忙到太阳下山,才能干完满工分的活,食堂的饭菜没什么油水,钟睿之一米八的大个子,太容易饿了,也顾不上好不好吃,吃完了饭还得揣两个馍馍放兜里,以免干活时饿的头发晕。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礼拜,有天下工回宿舍,钟睿之照例累到虚脱躺到炕上,熬着等食堂开饭再去打饭,却发现屋子里很不一样了。
比如这炕,躺着平了很多,被褥也是叠好的,他早上起来为了去食堂抢吃的,没来得及叠被子。
他坐起,土墙上被糊了报纸,不会再落灰了,破窗户也被修好了,桌上还放着一个篮子,篮子底下压了纸条。
“景哥…”
不用想,就知道是他。
打开篮子,里头是一碗炒河虾,两个白面馒头,一份红烧茄子,一份青椒肉酱炒鸡蛋。
饭菜旁边,还放了两盒万宝路。
他坐在略有不稳吱呀响的椅子上,大口塞着饭菜,眼泪不受控制的决堤而出。
“笨蛋,烟是给你的…又拿来给我干什么。”
沧逸景不敢露面,却还是想对小少爷好。
钟睿之吃完了,才敢去看那纸条,颤抖着手翻开,闭着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敢睁眼。
「炕是坏的要重砌,墙也漏风。下礼拜三我带着工具来砌炕补墙,下午五点走。」
这意思是告诉他,如果不想见面,就五点之后回。
钟睿之打开了屋子里原住户留下的破木箱,从木箱中拿出了一个烟盒,烟盒里放着他的宝贝小贝壳,他把那纸条和小贝壳放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