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炼即将倒地的那一刻,顾寒宵眼疾身快地飞掠而过,将昏迷过去的他稳当接住。
江炼双目紧闭,脸上被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还有不少烧伤,顾寒宵一手托着他虚软无力的后颈,避开伤处将他抱了出来。
息芳菲见了他身上的伤,急忙说:“我去叫医修。”
相无宥摇摇头,制止了她:“不必,韶歌是医修。”
萧韶歌沉着面色上前,一只素白的纤手落在江炼额上,灵气轻柔地顺着她的手往江炼身体内流去,探查他的伤势。
禾溪紧张地在旁看着。
没过多久,萧韶歌收回手:“还好,只是一些皮外伤,师弟昏迷是因为识海使用过度,爆炸没有伤及神魂。”
周围的人不由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炼器室与江炼的小院相隔不远,所幸爆炸没有波及到那边,息城主父女去找人处理炼器室,顾寒宵把昏迷的江炼送回到他房间里,由萧韶歌留下来照料。
屋外,不太了解江炼情况的禾溪出声问:“小师弟这是在炼制什么法器,弄成这样?”
当事人还在昏迷,这个问题暂时无人能回答。
爆炸引起的暗火已经熄灭,只有空气中的焦糊气味还在昭示这里方才经历了一场惨烈的爆炸。
相无宥走入几欲倒塌的炼器室内,在里面绕了一圈,找到一件破裂的法器。
法器上还残留着灵火的气息,即使还只是半成品,也能从上面感受到一股爆裂不安的灵气波动。
相无宥弯腰捡起这件法器,眸光微动。
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无声叹了口气,从屋内走出,顾寒宵瞧见他手里的东西,问:“师尊,这是什么?”
“这是江炼刚才炼制的法器。”
禾溪跟顾寒宵听后齐齐望向他手里的东西,这法器破碎得不成样子,辨不出是什么来头。
顾寒宵盯着看了许久后试探地说:“这是……灵火球吗?”
在场唯一非修仙人士的禾溪:“灵火球是什么?”
相无宥解释:“这是器修经常炼制的一种攻击法器。器修身怀灵火,将灵火力量压缩凝聚后置于球内便可使用,灵火力量越强,灵火球爆炸的威力也就越大。”
禾溪差不多明白了。
这玩意相当于是个微缩炸弹。
估计还是这次爆炸的元凶。
相无宥一手按在这件半成品的灵火球上,叹道:“因为过往心结,小炼的灵火时常失控,炼制此类法器容易遭受反噬,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炼制过灵火球,却没想到他还是不曾放弃。”
禾溪听出这其中有内情:“小师弟有什么心结?”
谈起此事,顾寒宵声色冷沉:“小师弟曾经是千煅阁的弟子。”
千煅阁,五派之一,乃是修仙界最大的器修宗门。
“在遇上师尊和我们之前,小炼不仅是千煅阁的弟子,还是千煅阁中一位天阶长老的儿子。”
“器修与其他修士的力量划分不同,踏入器修一道的修士会修炼出一种淬器的灵火,灵火分成四大品级,一阶为天,二阶为地,三阶为玄,四阶为黄,灵火的品级越高,所炼成的法器便越厉害。”
禾溪认真听着。
“天阶灵火十分难得,即便在千煅阁中也十分罕见,小师弟的父亲便是这少数人之一,可惜身为他的儿子,小炼最初连灵火都凝结不出来。”
顾寒宵:“在千煅阁看来,一个无法凝结灵火的器修,与废人无异。”
“因为此事,小师弟被他的父亲视作耻辱,备受其他弟子打压嘲讽。即便后来小炼拥有了灵火,可他的灵火力量太不可控,只能捣鼓一些他们认为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
“无法掌握器火,无法炼器是小师弟的心结。”顾寒宵垂眸,“之后千煅阁嫌弃他有辱师门名声,废除了他的弟子身份,将其驱逐。”
禾溪听得怔住。
修仙界看重归属,若是宗门要是驱逐一名弟子,不仅会将其在宗门的一切身份收回抹除,还会将弟子的修为与所修习的宗门功法全部废掉。
更狠一点的宗门甚至会直接废掉弟子的灵根,让其彻底沦为无法修炼的废人,从而斩草除根。
当年江炼被千煅阁驱逐时,是由他的父亲动手,亲自废除了他的修为。
江长老还十分宽宏大量地表示,这是看在江炼身上流着他的血脉的份上,才没有直接杀了他。
“小师弟被赶出千煅阁后在外流浪了两个月,他没有修为,本就重伤难救,路上还遇到了沌妖袭击。”
顾寒宵:“在他奄奄一息时正好遇见我们,师尊出手救了他,并将他收为弟子。”
这是禾溪第一次听说小师弟的过往。
在拜入百阑宗之后,禾溪便打听过师兄师姐的拜师由来。
顾寒宵曾因身怀灵剑而遭人追杀,是相无宥出手替他摆平;萧韶歌曾是医者,在村中遭逢沌妖时幸得相无宥所救。
在遇上师尊之前,大家过得都惨兮兮的。
江炼的过往与原主经历有几分相似,禾溪忍不住和小洒吐槽:“不是,这个修仙界里的宗门都这么喜欢搞宗门霸凌的吗?”
原主在太虚仙宗中被欺压到黑化入魔,江炼被千煅阁丝毫不留情面地驱逐除名。
小洒小声说:“灵气衰落嘛,无论是宗门内部还是外部竞争都很激烈。”
竞争一旦激烈起来,各种阴暗龌龊的事便容易层出不穷。
禾溪怒骂:“这千煅阁真不是个东西。”
相无宥叹息道:“小炼虽无法以灵火炼器,但他心思敏巧,在炼器一途中常有新奇巧思,喜欢炼制一些功能奇特的小法器。”
“我原先鼓励他可往此道发展,却没想到他还是未能放下。”
没能及时察觉徒弟的心结未解,这是他的疏忽。
谈起江炼的教育问题,顾寒宵也很忧郁。
“我也没想到,之前小师弟整日里都在琢磨炼制一种法器,据说可以两端分持,借由天地灵气进行传音,无视修为距离,从而取代万篆山的传音符。”
“我以为他在专心炼制这种法器,没想到他私下还想炼制灵火球。”
听完前面的描述,禾溪渐渐睁大了眼睛。
这不就是手机?
禾溪不由出声问:“小师弟成功了吗?”
相无宥将手中的灵火球拆解,答道:“尚未。”
“这种法器炼制不易,不仅有关炼器之道,还涉及符篆,阵法,古咒文等学说,极为繁琐。”相无宥道,“小炼一直在学习这些。”
禾溪肃然起敬。
这是什么全能大佬啊?
她真诚地发出感慨:“希望小师弟一定要坚持下去,炼制成功。”
相无宥看了她一眼,语带深意:“你不觉得,小炼想炼制这样的法器是在做无用之功吗?”
在如今的修仙界中,破坏性强大的攻击法器和能保人一命的防御法器乃是器修炼器的主流。
没有器修会想过要去炼制一件仅是用来传音的法器。
通讯有传音符,虽说价格高昂,传音时间短暂,但对大多数修士来说已经足够用了。
再者,传音符作为万篆门独有的特殊符篆,为万篆门赚取了数不清的灵石。若是有人能够炼制出一件足以取代它的法器,利益受损的万篆门将会不遗余力地进行打压。
禾溪奇怪道:“为什么会是无用之功?”
“任何一样法器,只要被炼制出来就都会有它的价值,不会是无用功。”禾溪摇摇头,“如果现在你觉得它无用,那一定是你还没有找到它真正的用武之地。”
器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只要有心,任何器物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之前在三重幻境中相无宥就已经发现,禾溪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她破除幻境的方式往往出人意料,却自有一番道理。
如今听她这段与修仙界主流观念完全不相符的话,他更确信他没有看错人。
“小炼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很高兴。”相无宥摸了摸禾溪的头,“他心结深重,等他醒来,你可以多与他说说话。”
禾溪郑重应允:“我会的。”
*
江炼是在三日后醒来的。
他艰难地睁开眼,头脑还在泛晕,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查看身上的伤势,而是惊觉地向四周张望。
家具摆设是他熟悉的样子,这里是他的房间。
屋内空荡,此时除了躺在床上的他之外再无别人,只有浅淡药香萦绕不绝。
没有看见陌生人,江炼松了一口气。
意识一点点回笼,关于晕倒前那场失败的炼制记忆再度浮现于脑海,江炼抿住唇,抓着薄被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暴动的灵火重新收回体内,归于平静,身上的伤势也有被细致处理,手臂处绑着绷带,看包扎的手法,想来是师姐帮的忙。
看来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否则的话,师姐应该会守在他身边。
从窗外透入的日光明亮温暖,江炼耷拉着眉眼缓缓抱紧身子,忍不住去回想失败的一幕幕。
琉璃色的灵火不安地跳跃,他小心翼翼地试图压制,却被灵火中强大躁动的力量所震慑动摇,胆怯之下失去控制,爆炸随之而来。
他又失败了。
明净透亮的日光照在少年身上,却驱不散笼罩在他身上如雾霾般的颓丧与惆惘。
江炼眼角湿润,他真没用。
“江炼,你醒了吗?”
笃笃的敲门声将沉浸在自厌情绪中的江炼骤然唤醒。
他手足无措地擦了擦眼,听到门外陌生的声音,大脑直接宕机。
没有得到里面的回应,门外的禾溪偏头问:“师姐,小师弟他真的醒了吗?”
虽然没有守在江炼房内,但依旧留下一道神识注意他情况的萧韶歌无奈道:“醒了,只是他好像有些呆呆的。”
禾溪想问是怎么个呆法,紧闭的房门忽地从内打开。
一坨被窝出现在两人眼前。
禾溪与萧韶歌看着裹了被子的江炼,齐齐一愣。
化身被窝封印兽的江炼将脸埋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眸,声音闷闷的:“师姐。”
萧韶歌跨过门槛,见他这奇葩造型觉得好笑,她轻柔地把江炼围在脸上的被子拉下:“这样围着不好,得透透气。”
因为闷着,江炼的脸色略显红润,不复先前病弱的苍白,让人看一眼就不由自主生出怜爱之心。
萧韶歌接连问了江炼一些关于身体的问题,得到无碍的结果,便向他介绍禾溪的存在。
“你昏睡之前,我们去了万方仙试,师尊新收了一位弟子,是你小师姐。”
江炼呆住:“小,小师姐?”
禾溪打起精神,她从萧韶歌身后探出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试图在小师弟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你好啊,小师弟。”
看清禾溪面容时,江炼呼吸一窒。
他想起了曾经在奇典书斋里与禾溪短暂的邂逅。
“我,我知道你。”
禾溪与萧韶歌皆是一愣。
“我们,曾经,在书斋,见过。”江炼比划着手势,说话因紧张而结巴,“你带我走,还不让,我看,那本书……”
一听他提起奇典书斋,禾溪瞬间记忆回笼,想到了社恐少年。
这么巧,社恐少年竟在我身边?
禾溪一边感慨,一边生怕江炼继续说下去会说到某本小黄书,连忙打断:“好了好了,小师弟你不用再解释了,我记起来了。”
说完,她深感奇异地看了江炼好几眼。
这真是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