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赵家小院,家里没人,赵有德舂米还未回来,村里头舂米得排队,有时排上一天都未必能轮得上自己,不过赵有德家田地少,今天干完也就结束了。
青木儿和赵玲儿赵湛儿洗完脸蹲在院子里铺野山椒,刚摘的野山椒像是上了一层红油,摸起来滑滑的,闻起来还有些呛鼻。
他们这一趟摘满了两个背篓,晒干之后,估摸着能有四到五斤。
周竹搬来洗菜的木盆,说:“先把被虫子咬过的野山椒择出来放一边,好的就丢木盆里洗。”
“好。”青木儿往木盆里舀水,赵玲儿和赵湛儿搬来木墩,三人坐在木墩上挑野山椒。
现在午时未过,太阳最是热烈,坐在院子里的他们没一会就搬到灶房屋檐下的阴凉处。
挑野山椒很简单,被虫子咬过的野山椒颜色不亮还有咬坑,挑出来后也没有丢,切掉坑洼的地方还能吃,只是不好卖,这样算次品,便宜一点,也有人家要。
这一趟摘的大部分都是好的,坏的那些,周竹不打算拿去卖,就手抓一把的量,不如切碎了做成辣酱,再腌点萝卜干拌一拌,无论是喝米粥吃馒头沾一点,都很开胃。
周竹心里想着,还真有点馋萝卜干辣酱,就是家里没腌有萝卜干,后院的菜地不大,平时赵有德侍弄田地上镇子扛大包,他在家里编竹篮洗衣做饭,两个娃娃又还小,能干的事情有限,菜地弄太大忙不过来。
他想了想,解开襜衣,拿过小竹篮,抓了一把野山椒,去找田家换点萝卜干:“清哥儿,你看看火,灶上米水滚了掀盖就成,我一会儿回来。”
青木儿抬头应了一声,周竹走后,他总担心灶上水滚了没注意,还搬了木墩在灶房门口,边挑边看火。
野山椒挑得只剩一点底,剩下的就交给双胎挑,青木儿则是挨个放在水里搓,野山椒不脏,轻轻搓几下便放到大簸箕上,来回洗了两回,很是干净。
野山椒洗好铺好放到院子里晒,这几天太阳大,晒个两三天就能卖。
他们弄好时,周竹也回来了,手里有半篮子萝卜干。
“田柳大方,就那一小把野山椒,他就给我抓了这么多萝卜干。”周竹说:“等会辣酱做好了,清哥儿你给送点过去。”
田柳就是前日青木儿洗衣遇到的夫郎,青木儿对他印象极为深刻,闻言点了点头说“好”。
午饭没这么快好,赵玲儿想着后院的大公鸡早上没喂过,便拉着弟弟的手和周竹说:“阿爹,我和弟弟去后院拔草给大公鸡吃。”
“行。”周竹回道:“太阳大,别拔太久。”
双胎乖乖点头,赵玲儿转头看青木儿:“哥夫郎,你去吗?”
青木儿一时空闲,也跟着去。
赵家四排菜地,种的都是家常菜,其中紫色苋菜最多。
苋菜口感好,煮出来还有颜色,沾到饭上看起来很别致,双胎爱看还爱吃。
紫苋菜和野草长相区别很大,就连青木儿不认识菜的都能辨认出,要是让他去拔韭菜地那处的野草,他怕是连着韭菜一起薅秃。
不过,菜地应当是经常侍弄的原因,长的野草并不多,拔一排下来,都抓不满一手。
青木儿拔完一排发现末尾有很多坑,东一个西一个,看着挺乱。
他以为是随意摘菜导致的,赵玲儿却是抿紧了嘴,小声和他说:“不是的,这是奶奶拔的。”
不等青木儿问,前院忽然传来周竹着急的声音:“娘、娘,家里只剩一只大公鸡了,您拿走了,家里吃什么呀?”
“拿你只鸡怎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攒钱,我和你爹在家喝米汤,你倒好,办个宴席摆了三桌!六个肉菜!白眼狼,一家子白眼狼!”
这声音青木儿没印象,他起身想走过去看看,一旁的双胎已经蹬蹬跑了过去,他急忙跟过去。
刚走跑到间隔前后院的木门处,一个微胖的老妇人双手一推,木门“嘭”的一声撞到土墙上。
双胎被吓了一跳,眼泪瞬间涌出,哭着回头找青木儿,俩儿娃娃一人抱着一条腿躲在青木儿身后,惊恐啜泣:“阿爹、阿爹……”
陈阿珍见了青木儿和双胎跟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到鸡笼处,提起便走,身后跟过来的周竹不敢跟她正面对呛,着急地拉着鸡笼,哀声求她。
“娘,下回、下回我给您送一只过去,这只是阿炎成亲的大公鸡,您不能拿啊……”
陈阿珍呸了她一口,双手一扯,把鸡笼扯回手里:“不能拿?我孙中了童生,这大公鸡就该给他吃,要不是我孙不要那浪荡蹄子,那鬼罗刹还娶不到夫郎呢!”
周竹脸色一白,双唇颤抖着说不出狠戾的话,来回念着:“不是……不是……”
陈阿珍看他这怯懦样得意地啐了一口,拿着鸡笼回前院,没一会拎着一个崭新的竹篮回来了。
她这会才正眼看到青木儿,成亲那天盖着盖头看不出颜色,没想到竟有这般好相貌,倒是便宜了那个黑阎王。
不过她瞧青木儿内扣的双腿,和那副扭捏的模样,打心底里瞧不上,骂了一句:“软骨头,浪蹄子,滚开!”
这一声让青木儿霎时间想到院里的管事,也是这般肥胖的模样,三白眼吊起,硕大的嘴擦着最红艳的口脂,一开口,彷佛要吃人。
那些夹手指光着身子抽大腿关暗房的恐惧,让他不禁后退了几步,身后的双胎被他绊倒,三人一屁股摔在菜地上,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陈阿珍从菜地粗暴地摘了一大片菜,最水灵的菜种在深处,她摘不到,便一脚踩上别的菜,好好的菜被她踩烂在泥里,挖出来也不能再吃。
周竹看着心痛,想阻止陈阿珍,又不敢下死手攀扯,怕惹了陈阿珍,到时就不止是菜被糟蹋,很可能整片菜地都遭殃。
陈阿珍拔完了菜,又踹了两脚一旁她不喜欢的菜,拎着竹篮头也不回地走了,周竹想把大公鸡拿回来,追着人去了前院。
前院传来周竹低声下气的哀求声和陈阿珍的怒骂。
青木儿抱紧两个哭得抽噎的孩子,讷讷地看着这几排被糟蹋地不成样子的菜地,久久没有回神。
周竹空着手从前院回来,他看着陷入呆愣的三个人,一口气哽着发不出,最后勉强扯了一个笑。
他避开三人的面,用肩膀擦了擦眼睛,转回头时,脸上挂了笑,拍了拍双胎,轻声哄:“没事了,没事了,阿奶这几天不会再来了,不要怕啊。”
双胎哭着冲进周竹的怀里,开始是压抑的哭声,渐渐嚎啕大哭,哭得周竹心痛不已,骂自己无能,骂自己懦弱。
周竹见青木儿明显被吓得失了魂,伸手拍了拍他,“清哥儿,清哥儿?别怕啊,没事了,回神啊……”
青木儿的瞳孔猛地抖了一下,回了神:“阿爹,她、她是谁啊?”
周竹顿了一下,撇开脸,叹了口气:“阿炎他阿奶,下回她要来,你就带着玲儿湛儿躲出去,别跟她对着干。”
青木儿张张嘴,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可想到院里的管事,又哪有什么为什么?
反抗,只会换来更重的打骂和更长时间的禁闭。
周竹见他应了,轻轻拍了拍他。
以前不是没有反抗过,可结果是什么?
那会不就是过年家里杀了鸡,赵炎他爷赵永吉和陈阿珍过来要,大过年也就一个肉菜,被要走了,孩子吃什么?
他们不给,他爷奶气不过,偷偷抓了两个娃要去卖,赵有德追到镇上勾栏院才把人追回来,而后赵有德上门要说法,被关起门狠狠打了一顿,差点被打死。
从此他们再也不敢正面和他们对呛,要抢什么,就让他们抢,抢了一回,就能有几天安生日子。
“这事儿别跟阿炎说,以后阿炎挣了钱,你俩分出去,搬去镇上住,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青木儿实在不解:“为什么不说?”
以赵炎的力气和身量,有他在,谁能欺负得了赵家?
周竹替两个孩子擦干眼泪,理了理乱发,低声说:“阿炎小时候性子急,他离家,就是被他爷奶逼走的,和他说了,怕是又被逼走,这再走,也不知是多少个八年见不到。”
青木儿愣了愣,想说赵炎都长大了,定不会像少时那样被逼走,可周竹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便没有多言,低声应了。
周竹搂着双胎轻轻拍着,双胎渐渐从惊愕中回过神,他们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赵玲儿小声说:“阿爹,我帮你整菜地。”
赵湛儿怯生生地跟着说:“整菜地。”
周竹笑着说:“不用,你们和哥夫郎去前院洗洗脸,这么好看的发式都弄乱了,让哥夫郎给你们重新扎,好不好啊?”
双胎抱紧阿爹的手臂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还在发愣的青木儿,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是清哥儿嫁给赵玉才,指不定不用受这些罪,嫁来他家,还得担惊受怕,也是苦了这孩子。
“清哥儿,带他们去洗洗脸,你也洗一洗,一会儿给你们炒紫苋菜吃,玲儿湛儿最喜欢吃,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有喜欢的菜,告诉阿爹,阿爹给你种。”
青木儿轻轻点了点头,起身带着双胎走了。
走到木门处,方才发现墙体别的地方都好好的,唯有一处被木门砸出了一个深坑,可见是经年累月的推撞才能有这般痕迹。
这会儿,他想回头看看周竹,却被赵玲儿拉了拉手。
赵玲儿小声哽咽:“别看阿爹,阿爹不想别人看他哭呢。”
“嗯。”青木儿没回头。
前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辛苦挑好洗净的野山椒撒了一地,好的那些都没了,只剩下些混入泥土里挖不出的碎渣。
赵玲儿和赵湛儿熟练地收拾,脏乱的前院恢复了干净。
青木儿舀水给双胎洗脸,帮他们重新扎了发式,小孩子情绪来得猛烈,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恢复了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