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儿赶在太阳落山前回了赵家。
小院没人,他把鱼篓放回灶房里,灶房里也没人,灶炉有火炭煨着米汤,他对厨艺一窍不通,不敢自行加柴,放好鱼篓后洗了把脸,随后去了后院菜地。
周竹忙活着翻菜地,把烂菜翻进泥土里,自成养料,再用锄头把菜地弄平整,之后就能重新撒菜籽种菜了。他见青木儿过来,撑着锄头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汗。
他这一下午一直在担心青木儿走错了路,又或者找不到铁匠铺,太阳都落山了人还没回,正想着去找找,这会儿人回来了,总算放心了。
“清哥儿回来了?”周竹甩了甩汗巾放回脖子上:“累吧?见到阿炎了?”
“不累。”青木儿摇了摇头:“见到了,铁匠铺很好找,下了牛车顺着街市一直走就能看到了。”
“那就好。”周竹说:“还怕你找不到呢。”
青木儿走过去说:“阿爹,菜地要怎么弄?我来吧。”
“不用,这点地不费事儿。”周竹收了锄头,随手捡了根树枝把鞋底沾上的泥刮掉:“今天弄好了,就等晚上或者明天下场雨,淋透了就行了。”
青木儿转头望了望天边,太阳落山只剩余晖,丝毫没有乌云密布要下雨的意思,怎的阿爹这么清楚会下雨?
周竹笑了笑,拿着锄头回前院:“今天是不是比平时要闷热许多?”
青木儿跟在他后头,点了点头,意识到周竹看不见,回了一句:“是。”
“那就是了,沉闷又热得难受,就说明快要下雨了。”周竹说:“现在看不出,晚些时候,那云就要聚一块儿下雨了。”
果不其然,做晚饭时,天色忽变,俨然比之前更快变暗。
现在雨还没下,院子里的东西都得收,青木儿把小院里的竹篮都收回堂屋,晾晒好的衣裳收回去,他分出自己的,剩下的由双胎搬回自己房里。
收完了东西,他刚要进灶房帮忙,就见远处走来一个人,是爹爹赵有德回来了。
赵有德肩上扛着一个大米袋,手里还拿着两小袋,青木儿连忙走去打开篱笆门。
“爹爹,我来拿。”青木儿说。
赵有德把手里轻的那一袋给他:“这里是菜种,给你阿爹就成。”
“好。”青木儿把篱笆门关上,拿着菜种进灶房。
“爹爹!你回来啦!今天我和弟弟还有哥夫郎去摘野菜了!”
赵玲儿和赵湛儿一天不见爹爹,想得很,从房里出来后就一直围在赵有德身边转来转去,嘚啵嘚啵地把一天里干的事情全说给爹爹听。
赵有德把米袋放下,在水缸旁洗手,脸上洋溢着和蔼的笑,他同孩子们讲话很温和:“真厉害。”
“阿爹说了,今晚就做萝卜丁炒野菜,还有鸡蛋!好香!”赵玲儿吸了吸鼻子,闻到了鸡蛋香,嘴巴张着都不愿合上。
赵湛儿学着姐姐张开嘴巴,乖乖地说:“香。”
野菜和腌萝卜切成丁,混在一起炒,再煎两个鸡蛋,鸡蛋好了之后,再把之前炒过的萝卜野菜放进去,放点干辣椒,大火爆炒,一盆顶顶下饭菜就出锅了。
炒这道菜没什么难度,火候啊油量啊,都不用太在意,只要炒熟炒香,就可以了。
这道菜无论是拌饭吃还是喝稀粥的时候吃,都很开胃。
只可惜家里没有腌梅干菜,不然能更香,而且梅干菜本身带着盐,扛大包干农活的人得吃盐,不然没有力气。
因此这道下饭菜,周竹很舍得放盐,毕竟赵有德辛苦扛一天大包回家,总不能连点油盐都吃不上。
青木儿帮忙烧火,闻到菜香也有点馋,他没吃过这样的菜色。
来了赵家之后,他不用讲究一碗饭只能吃几口,一盘菜只能夹几筷,只要他想吃,爹爹阿爹都会让着,他和双胎,是一样的待遇。
“你爹爹买了菜种,等雨过就能种了。”周竹把菜种分类放在木架上,若是连日大雨,还不能马上种,大雨会把种子冲出土,或者把种子泡烂,这样种了也白种。
青木儿不懂种菜,自然是阿爹怎么说怎么做。
周竹把菜舀起,再把稀粥盛出来,放到一旁的簸箕里:“火放着烧水,先吃饭。”
“好。”青木儿把碗筷拿去堂屋。
晚上只有一道下饭菜,配上稀粥,菜色虽简单,但量管够。
不过节不农忙的日子,吃食上向来简单。
铜板就是这样慢慢攒下来的。
青木儿刚把碗筷摆好,就听外头传来一声惊呼:“哥哥!你回来啦!”
紧接着是阿爹的声音:“阿炎?怎么现在回来了?”
青木儿手一顿,放下手中筷子,到堂屋门口一看,果然是赵炎回来了。
他不说的五日一回么?怎么这才两日便回了?
“买了点玉米饼和鸭卤味。”赵炎把手里的东西给赵玲儿,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堂屋门口的青木儿。
小夫郎手扶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好奇地望着他。
“铺子里没什么事儿,就回来了。”赵炎望着小夫郎,和周竹解释。
“镇上近就是好,想回便能回。”周竹心里头高兴,关好篱笆门,打开水缸木盖:“正好洗手吃饭。”
赵炎回得突然,周竹做饭没预留他的份,幸好赵炎带了玉米饼子和鸭卤味,玉米饼子放在木头盖上蒸一会就软和了,鸭卤味不用加热,放进盘子里就能吃。
这鸭卤味都是内脏,鸭心鸭肾鸭肠,这些东西多是卖卤鸭的添头,卖得不贵,有时周竹也会去田柳家买一点回来,给家里人解解馋。
这顿晚饭可谓是丰盛,吃得一家人心满意足。
吃过晚饭,沉了半响的雨终于稀稀疏疏地落下,下了雨,什么事都不好做,干脆早早洗澡回房歇息。
赵有德掏出三十文沾着灰的铜板放在桌子上:“今天挣了五十文,买了二石米花了一百文,菜种花了十文,早上你给的那些花完了,剩下的在这儿。”
周竹抹掉铜板上的灰尘,就着昏暗的烛光把这三十文一文一文地串好,放进小瓦罐里,等明天再去茅房附近挖个坑埋好。
“明天我再去山上劈竹子回来编竹篮,我听说最近镇上收竹篮的人多,我这个月多编几个,还能挣不少。”周竹笑着说。
赵有德抓着周竹的手,拇指摩挲着他掌心里的厚茧子,低着头不说话。
周竹瞧了他一眼,也没吭声,用力握了握赵有德粗粝的手。
烛火一熄,屋外的雨声倏地变大了,屋顶被大雨敲得滴答作响。
青木儿躺在床最里边,听着窗外雨声,迷迷蒙蒙地想着,这是他和赵炎第二次同床,与上回紧张惶然的心境不同,这一次,他似乎不惶恐了。
他甚至在想,赵炎为何迟迟不和他洞房。
他下定决心要做赵炎的真夫郎,既是真夫郎,又怎能不洞房?他如今没有傍身的手艺,也没有钱财,想要活着,那留在赵家,是他如今最好的选择。
可赵炎不想和他洞房,怎么办?
青木儿攥紧双手,屏气放轻手脚,翻了个身,黑暗中他看不清赵炎的模样,只隐约瞧见如山一般的黑影,沉沉的,高高的。
他只瞧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睫,他本该直接贴上去的,可临了临了,又生了怯意,最后只单手撑着床板往赵炎挪了一寸。
“怎么了?”如他所想,赵炎问了他一句。
青木儿咬紧微微颤抖的唇,他学了如此多媚人的手段,可他从来没有真的对任何一个汉子做过。
他想勾这高大凶猛的汉子起欲念,又怕汉子欲念发狂。
他心中忐忑,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尾音微微上挑:“雨声有些大,睡不着。”
若是人声大或者鸡鸣叫,赵炎还能有法子让他们安静,然而雨声大,纵使他再虔诚求神拜佛,都无法让老天爷立刻停雨。
赵炎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就感觉离他不远的小夫郎,又凑近了一些。
小夫郎抬起手,似是摸不准他的位置,温热的指尖无意间点在他的肩膀上,他下意识绷紧了手臂,静默等待。
青木儿咬着内唇,状作不经意般,指腹勾了一下梆硬的肌肉,然后指尖顺着有力的臂膀缓缓往下。
黑暗中,汉子不甚平稳的呼吸,混着凌乱无序的雨声传入他的耳里。
他的心也跟着猛然提起。
心像是停了,手上的动作却不停,直到,他握住了赵炎的大拇指。
他闭了闭眼,一咬牙,拉着那双粗糙的大手放到了自己的耳朵上,微微用力,耳旁混乱的雨声骤然变小,传入耳中像是裹了一层浓雾,呼吸声与心跳声在脑中放大。
“这样,就好了……”
这是个大胆的动作,青木儿摸不准赵炎心中所想,他不敢用别的手段,怕赵炎不喜。
赵炎整个人都懵住了。
他没想到娇弱胆小的夫郎,能主动拉他的手,甚至,还主动把手放到了脸颊上。
小夫郎如此怕他,他瞧一眼都会战战兢兢,可现在,竟是这般主动……难不成,小夫郎并没有怕他,而是,害羞所至?
掌心下的皮肤很烫,烫得他心底有些燥热。
赵炎喉头快速滑动了几下,那双狠戾的眼眸沉如黑土,他克制着自己想一把揽过人的冲动,用掌根贴实小夫郎的耳朵。
他屏住呼吸,怕自己过于粗重的呼吸会把小夫郎吓跑,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无法控制。
就像他无法控制今天晚上要回来的决定。
明明定的五日回一次,头两天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可午时一见到戴着斗笠,背着鱼篓的小夫郎,心底的鼓动就怎么都压不住了。
天是热的,铁炉是热的,汗是热的,他整个人都是热的,热得难耐。
难耐到下了工,就迫不及待想回来。
一想到离开前夜,他们睡在一块儿时,小夫郎香香软软的,浑身都是无患子的清香,就总觉得铁匠铺里的床铺不干净不软和不舒坦。
更别谈此刻,他的手,还贴着小夫郎的脸,小夫郎脸嫩,他那双粗糙的手,怕是要刮伤小夫郎的脸。
想至此,赵炎松了点劲儿。
然而小夫郎不安分,小夫郎侧身躺着,颇为苦恼地说:“又吵了。”
赵炎皱起眉闭上了眼,又一次压实了,哑声道:“这样呢?”
燥热的气息伴着无患子香冲到青木儿脸上,让他脸颊也起了热,雨声是弱了,可心跳声却宛如雷鸣,他努力压制住心底的颤意,双手抚到汉子的胸膛上,低低哼吟。
这一声如细雨婆娑,敲打进了赵炎的心里。
他再也克制不住,扯开红被,翻身覆了上去。
繁乱的雨滴争先恐后地坠落,狂躁地发狠地打在木窗上,风雨飘摇,红浪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