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伯回到夏侯府时,已是子时。
夏侯玉早他一个时辰回了府,已经歇下了,府中其他人也大多到了入睡时分,纷纷熄下灯火就了寝,只还有两间客房亮着灯。
他也只看了几眼,只当家里来了客人,并未深究,径直回了卧房。
翌日清晨,天边泛白,朝阳缓缓升起。
向来多雨的庆阳城,近日以来晴朗天气颇多,倒是使得街上比平日热闹了许多。
夏侯伯回来的较晚,故而起得也稍晚一些。
开门时,便见昨晚亮灯的一间客房正大开着房门,依稀有道红影闪过。
他偏了偏头,伸了一个懒腰,打算走去大厅用餐。
夏侯府的家主夏侯烈用情专一,从未娶妾,与夫人文氏恩爱有加,举案齐眉。故而夏侯家人丁相对单薄,只有夏侯伯与夏侯玉兄妹二人。
往常一张饭桌上用餐的,也只有他们一家四口,今日却是多坐了一人。
夏侯伯上前落座,桌上一共摆了六幅碗筷,尚且空出了一个位置。
“伯儿啊,为父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深水道长,昨夜与其师姐浅水道长来到庆阳,在我府上借住一段时日。”夏侯烈和蔼笑着,大大方方介绍起客人的身份:“道法一家,你日后捉妖若有什么问题,也可请教一二。”
君子华含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文氏伸手探了探菜温,出声询问:“浅水道长怎么还不过来,这饭菜都快凉了,要不叫人去催催?”
君子华抢先一步阻止:“不必麻烦,她一般不太有与人用餐的习惯。”
“既然道长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便先吃吧。”夏侯烈也不拖沓,邀着众人用餐。
君子华也只草草喝了几口米粥,便与那一家四口道了别,径直去了溯水的客房。
一进房门,便见溯水侧倚在一张圈椅之上,一手抵着椅子扶手撑着头,一手虚握着伸在半空,脚下掉了一本书,眼睛正盯着地面,一动不动的发着呆。
君子华走近捡起了书本,随手翻了几页,又抛向了一旁的圆桌之上:“你是有多无聊,看个话本都要走神。”
溯水闻声回神,眨了眨有些干涸的眼睛,缓缓坐直身子,用手理了理微乱的白发:“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心慌,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心慌?”君子华笑了笑,背起双手在房中踱步:“你竟然也会心慌啊,还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哦,在你眼里,吾有这么厉害。”
“哈哈,厉害,对,厉害。”他停下脚步,正对着溯水,坏坏一笑:“厉害得没人要你那种地步。”
溯水眉角微扬,不动声色的伸手去摸放在身后的拂尘,眨眼间便到了君子华身旁,二话不说,抄着拂尘狠狠往他身上抽去。
君子华猝不及防,挨了她好几道拂尘,连忙退避三舍,与她保持距离。
“你莫名其妙打我作甚!”
溯水冷哼一声,抬起手来,一簇小小的火苗自她的指尖窜出,且有渐大的趋势:“没人要是吧。”
君子华本也是开个玩笑,不想她却上纲上线,动不动就要出手:“你瞧瞧你自己,就是蛮不讲理,三言两语不合心意,便要上手动火。”
“没人要是吧。”她再重复一遍,语气说不上友好。
眼看着她指尖火苗愈大,君子华不以为然的看向了屋外,笑着说道:“今日天气不错,小爷我不想和你打。”
他又看向溯水,扬了扬下巴,一副吊儿郎当样:“再说了,这是住的别人家的房子,弄坏了可不好。”他渐渐靠近门口,一脚踏出了门槛,嘴巴贱嗖嗖的:“温柔一点,不然当心真的没人要你。”
另一边的化妖酒楼中,经过昨日捉鬼风波之后,一行七人再次相聚一堂。
如往常一样,选在午时。
王安得知昨日阳璃解救了自己儿子之后,便想着要将昨日得到的赏金分出一些给她。正说着感谢之词,却见她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的一杯水走神,于是叫了她几声:“小阳,小阳?”
她惊了一下,扭头去看王安,垂眸看到了手下的一堆碎银子,哦了一声,伸手将银钱装入自己的荷包之中:“好说好说,有了这些银子,又可以玩一阵子了。”
“小阳啊,刚才叫你几声都不应,你在想什么呢。”王安一幅别有深意的模样,笑盈盈的打量着阳璃:“莫不是,在想谁家的小姑娘?”
阳璃摆摆手,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哪能啊,我又不喜欢女人。”
“不喜欢女人啊。”夏侯玉喃喃一声,意味深长的看向了夏侯伯。
夏侯伯正喝着茶,感受到了夏侯玉的目光便也看了过去,见她一幅‘原来如此’的模样,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咽下了嘴里的茶水,不明所以:“你看我作甚。”
“哥,你有希望啊。”她朝着阳璃瞥了一眼,笑得十分八卦。
“滚,整天想些什么东西。”他一把掰正夏侯玉的脸,大口大口的喝起了水。
啧啧,一点也不诚实。
她撇了撇嘴,也不再搭理他。
王一仁不大相信阳璃的言论,没好气道:“一个大男人,不喜欢女人,还喜欢男人不成?”
“你还真说对了,我喜欢男人。”阳璃抬起一条腿踩在长椅上,双手托着下巴,不怀好意的对着夏侯伯抛媚眼。
只见夏侯伯手中的杯子抖了抖,淌出了些许茶水,顺着他的手指关节滴到了桌布上,将布料颜色染得更深了几分。
他猛地放下茶杯,茶水也顺势洒出了大半:“荒谬!”
阳璃垂眼看了看桌布上的水渍,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背,眉目含情道:“不荒谬不荒谬,有的地方还专好龙阳之风的,我们……”
话未说完,夏侯伯鬼赶似的甩开了她的手,怒道:“不知羞耻!”语罢,拂袖而去。
阳璃则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在他手上沾到的茶水,笑得前仰后翻,顺带着伸手勾上身旁的夏侯玉,伏在她耳畔笑道:“哈哈,你哥,哈哈,真好骗啊……”
夏侯玉只讪讪一笑,应付了几句:“是,是好骗。”
不对劲!事情不对劲!我哥他,好像真是个断袖!
不多久,几人叫上了一桌饭菜,有说有笑的吃完之后,便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出了化妖酒楼,正是太阳升得最高的时候。
阳璃看了看太阳,又看向了酒楼楼顶的琉璃瓦,有一束清晰可见的橙光折射向了郊区方向,像是专门为她指路一般。
庆阳城的太阳,见得可不多。
她勾唇笑笑,顺着橙光方向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走到了郊区,那束橙光的末尾,指向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她循着小河上游而行,走了一刻钟模样,看见了一座简陋的茅草屋。
屋前搭了一座小叶棚,棚下坐着一名穿着蓝色长袍的翩翩公子,他手里拿着一支画笔,正在作画。
她往身侧一看,放眼便可收尽庆阳之景,那仅有的盖着琉璃瓦片的化妖酒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夺目。
作画的公子并未转身,只淡淡道:“此地观摩日出,最是好看。”
“许世一诺,阳下琉璃,溯流而上,可见初阳。”她拿出了那日他给的纸鹤,缓缓展开,品读着其上字句。末了,轻笑几声,看向他道:“你是浅川九尾狐一族的溯阳。”
“荣幸之至,你竟也认得我这号人物。”他放下手中画笔,挥手将那丹青悬空漂浮,站起身:“南海鲛族的,许世阳璃。”
画中人是一名女子,其人发长至膝下,乌黑顺直,一双蓝眸汪洋似海,肌肤似雪白皙,唇红齿白,琼鼻秀眉之姿,十分美艳动人。
阳璃看了一眼丹青,双眉微蹙:“我不记得我们曾经见过。”
溯阳挥手将丹青送回原处,由着风吹干笔墨,踱步至阳璃身前,俯瞰庆阳景色:“我们的确不曾见过,但不代表我不知道你。”
他转身面向阳璃,抬手从她脸前一晃而过。片刻便见她恢复了真容,俨然与那画中女子姿色别无二致,即便衣衫破烂邋遢也难掩其美貌,他觉得顺眼不少:“你又何必藏下这幅容貌。”
“皮囊而已,我可不想到时候欠下桃花债,平白扰我飞升。”
溯阳也不多问,只淡淡道:“与你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你堂堂浅川的二殿下,也有时间来搭理我这南海小妖的事?”她自是知道他所言为何,只是心中对此仍有猜疑。
“赌着我这上神的称号,你信我就好。”
“当真可信?”
溯阳笑了笑,望向了庆阳某处:“有位神仙于你许下一诺,他是不能亲自应约了,我来替他,渡你为仙为神。”